<h3> 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连飘了好几天。腊月二十六这天,天终于放晴了。村子里到处白雪皑皑的,红红的太阳多少能给人们增添一丝暖意。树枝上的鸟雀儿成双成对的在叽叽喳喳地追逐、嬉闹着。<br></h3><div> 张寡妇家欢声笑语,热闹非凡。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使冰覆雪盖的村子立刻沸腾起来。张寡妇满心欢喜的和她招来的上门女婿正在举行着一场婚礼。因下雪一连在家窝了好几天的大人小孩们,穿着干干净净的棉衣,嗅着弥漫在空中煎炸烹炒的香气,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前来张寡妇家道喜。</div><div> 来贺喜的亲朋好友和乡亲们心里都清楚,这个上门女婿正是夏天来张寡妇家割麦的麦客。</div><div> 那是今年夏季的麦收时节,艳阳高照,麦浪滚滚。到处呈现出一派收割麦子的繁忙景象。</div><div> 陈王村的张寡妇眼看自家二亩六分小麦已经黄透了,麦穗一天比一天口松,要不及时收割,恐怕就要落了。凭她一个人在三两天是收割不回来的。她心里非常着急。思前想后,只能和往年一样叫麦客来割了。</div><div> 一大早,她趁着一丝凉意急匆匆地去赶场的麦客集上叫麦客了。</div><div> 前来叫麦客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的,三五成群地在交头接耳、叽叽咕咕,和麦客讨价还价。张寡妇没有急着叫,她在人群里转悠着、仔细打量着。她在物色合适的人选。哪些人不偷懒、能吃下力;哪些人没力气,是出来逛饭的;哪些人是割麦的老把式;她一瞅就能看个七八。转悠了老半天,她几乎把集上的麦客瞅了个遍。忽然,她的眼睛一亮,老远就从人缝隙中瞅见了一个年轻的麦客。她心里一乐,急忙从人群中挤过去。一把把那个年轻麦客拽到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哎!你还记得我不?”</div><div>年轻麦客被她这突如其来地一拽,几乎吓了一大跳,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仔细盯着张寡妇,右手在头上挠了几挠,好像才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不是去年叫他割麦的女人吗?于是,点着头急忙答道:“哦---哦,记得!记得!”</div><div> “今儿个就跟我走,价钱好说。”张寡妇没有一点商量的口气,唯恐这个麦客被别人叫走似的。</div><div> “能成。”年轻麦客迟疑了一会,笑嘻嘻地答道。</div><div> 张寡妇这会才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心满意足地领着麦客走了。</div><div> 给麦客管罢早饭,她提上一壶开水,领上麦客就去了麦地里。</div><div> 在地里,她详详细细地交代后,便回家忙活去了。陈王村的张寡妇眼看自家二亩六分小麦已经黄透了,麦穗一天比一天口松,要不及时收割,恐怕就要落了。凭她一个人在三两天是收割不回来的。她心里非常着急。思前想后,只能和往年一样叫麦客来割了。</div><div> </div> <h3> 张寡妇自从嫁到陈王村不到两年,丈夫就在修水库时的一次塌方事故中被埋在里面,当时连个死手也没有找到,给她留下个七十多岁体弱多病的婆婆不说,她还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她当时只觉得天就像塌下来一样,哭得跟泪人似的。五年后,婆婆和孩子也不幸离开了人世,沉重的打击使她几乎奔溃了,就这样半死不活地睡了整整三个月。至今她就过着孤家寡人的生活。她不是不想嫁人,也不是不想招个男人,只是一直没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人。上前年,人家还给她介绍了外村的一个男人,听说女人死了一年多,家里缺个做饭的。她就和媒人去遇了一次面,才知那个男人大她十几岁,身边还有个七八岁的儿子娃,家里三间半厦房,日子过得也很紧巴。男人的相貌、岁数、家境这些个她都不在乎,唯独在娃娃这件事上,让她做难了。她一个女人家不是不爱娃娃,而是这么大的娃娃日后和自己相处必定很生分。人口边头的话,后娘难当,不是亲生的难养啊。日后,为了娃娃他和自己肯定要犯口舌,生不少气,那日子还有啥过头。一想到这些,她就心灰意冷,打消了这个念头。就这样,一奈何就是好几年。转眼之间她都二十八九的人了,虽说看上去还像个黄花闺女似的,但毕竟岁数不饶人啊。她是过来人,身边没个男人,一天到晚,这日子实在难熬啊。白天还好说,天一黑,就让她揪心,尤其是村里那个二流子瞎怂隔三差五就来打门卸窗子地欺负她,惹得隔壁邻家也不爱,还到处说她闲话。</h3><div> 进了院门,她就钻进厨房。先在脸盆洗罢手,用毛巾擦了擦,取来遮腰围上。从案上端来面盆,用碗从放在板凳上的面瓦缸里挖出满满三碗面粉,她心里清楚麦客饭量大,吃得多,就多添了两碗。随后揭开水瓮盖舀了一碗水,开始搋面。之后,用力将面揉圆揉光,再用手掌压扁,就开始用擀面杖擀。擀面是个窍道活,她先用擀面杖把面推成圆饼状,再使上干面扑,然后一边擀,一边不停地转,使劲均匀,薄厚一致,而且擀得圆圆的,像圆规划出来似的。手摸起来又光又薄,这样吃起来才筋道。这些窍道都是打自小她娘教的,她娘说女娃娃不会擀面,以后出了门让人家就笑话死咧。听了娘的话,她从十三岁就开始学擀面,现在,擀起面来她在女人伙里算是能行婆娘哩。她在擀好的面上使上一层干面扑,对折起来,再使一层干面扑,再对折,然后,左手把擀面杖放在折好的面上当界尺,右手拿刀顺着擀面杖一道一道地剺。她剺了一半宽面,准备晌午调干面,一半细面吃汤面。剺好面,在案上摆整齐,用蒸馍布苫上。又顺便切了一碗蒜薹,炒好,晌午回来就光烧锅下面了。</div><div> 一切收拾停当, 她才走出厨房,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晒得通红通红的,时辰还有些早。心想,该去地里看看了。</div> <h3> 她戴上草帽便心急火燎地来到地里,麦客已经割倒了一大片麦子。她望了望,估摸着有半亩的样子。见地里零零星星的撒落着一些麦子,她嫌可惜就低头捡起来。约莫半个时辰,她就捡到了麦客跟前。她把捡起的麦子顺手用麦秆拧扎起来,放在地上。她的脸被太阳晒得像熟透了的苹果似的,汗水蛰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就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对麦客说:“哎,你歇一会,喝口水再割吧 。”</h3><div> 麦客回头看了看,见张寡妇来就“噢”了一声,放下镰刀,将割倒的麦子捆好,蹴在地上,顺手取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满脸的汗水。他的脸被日头晒的一堂红了。</div><div> 张寡妇笑着给他递过一根纸烟,又给他倒了一碗水放在面前。问道:“你一天能割几亩麦”?</div><div> “今年麦稠,难割。不歇的话,一天能割一亩多。”麦客答道。</div><div> “我晌午把饭给你提来,能成不?”</div><div> “能成。”麦客点燃纸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张开大口一咕噜就将一碗水喝了个净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立时就冒了出来,他拿毛巾抹了一把。自己又倒了一碗水放在面前,顺手拿起草帽一边煽凉,一边抽烟。他的布衫已经湿透了,能拧出水来。</div><div> “你今年多岁数了。”张寡妇又问。去年,这个麦客给她割麦时,她就没在意问这些个。</div><div>“整三十。”麦客毫不犹豫地答道。</div><div> “娃几岁了。”</div><div> “没成家哩。”麦客有些不好意思。</div><div> 张寡妇也觉得自己难为情了。于是,就把话岔开。问道:“家里都是些啥人?”</div><div> 麦客又点了一根纸烟。慢腾腾地说:“我大和娘,都七十多了。我兄妹五个,我老三。我们那里十年九旱,遭年馑,没收成,连口粮都不够,家里穷,娶不起媳妇。去年,四妹跟人家给大哥对换了一个媳妇。二哥也没结婚,我就不指望了。”麦客一五一十地全都抖落出来。然后,猛吸了两口烟,长叹道:“唉!难活啊。”</div><div> 此时,张寡妇觉得自己就不该问这些。不免起了怜悯之情,心里觉得酸酸的。等了半响,才说:“再艰难的日子总会有尽头的。”话一出口,她也弄不清她是在安慰麦客还是在安慰自己。</div><div> “我看你是好人哩。”麦客望着张寡妇说。</div><div> “唉,好不哪儿去,命苦!”这会,张寡妇到觉得有些伤感了。于是,她抹了一把几乎流出眼泪的眼睛,把话题一转,说:“哦,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去给你做饭去。”</div><div> 抽完烟,麦客起身继续割麦。 张寡妇四处望了望,地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忙忙碌碌的,有割麦子的,也有用架子车拉麦子的。听不见一个人说闲话。她仰头看了看日头,时候不早了。这会,日头晒得正红,毒辣辣的,好像把地皮都要晒焦了似的。她就急匆匆往回赶。</div> <h3><br></h3><div> 回家后,她就动手生火烧锅准备下面。锅煎后,她先给自个下了一碗,吃完。接着又下了一锅宽面,这是给麦客的。她捞了一大洋瓷碗宽面,倒在案上等凉了调干面。又端来个瓷罐罐,将一锅细面捞在里面,然后浇上汤,调了一罐泼汤面,足有两大碗多,油汪汪的。让人看了馋得直流口水。她把案上的凉干面放在碗里调上包好,就急着提上走了。</div><div> 自从给麦客送饭回来,她一边收拾家务一边自己思量,今年叫的这个麦客,已经给自个割了两年了,他人不错,憨厚,能吃力,不偷懒,好说话,看起来浑身是劲,是个好劳力哩。要不,等他吃晚饭的时候给他说说,让他把麦子割完了再走。这样,她明个就不用去另叫麦客了。</div><div> 太阳已经下山,天也渐渐麻黑了。家家窗户都亮起了灯光,烟囱也冒起了炊烟,一股淡淡的清香在村里弥漫开来。张寡妇已经做好了饭菜等候麦客回来吃饭。</div><div> 不大一会,麦客才拿着镰刀,提着水壶进了门。张寡妇急忙从灶房端出一盆水放在院里,又拿出毛巾和香皂递给麦客。</div><div> “大哥,来先洗把脸,我给你端饭去。”</div><div> “ 哎。”麦客应声道。</div><div> 张寡妇就走进厢房,摆好一个方低桌和两个小板凳。从灶房端来两个菜,一盘凉拌生蒜薹,一盘鸡蛋炒韭菜;还调了一大碗凉干面。又端来几个馒头和两碗苞谷糁稀饭。</div><div> 饭菜上齐后,她笑着招呼麦客,说:“大哥,快进里屋吃饭。”</div><div>“嗯。”</div><div> 麦客坐下拿起筷子。这时,她已将一个馒头递了过来,麦客接住,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狼吞虎咽地吃起来。</div><div> “你别急,就上菜和面,慢慢吃,别噎着。”张寡妇见麦客饿急了,就关切地劝说道。</div><div>“嗯。”麦客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div><div> 麦客这时才似乎意识到屋里吃饭的只有她们两个人。就开口问道:“你还一个人过着?”</div><div>“哦。”张寡妇应声道。</div><div> 麦客疑惑地看着她。</div><div> 张寡妇好像一下子才明白过来,等了半天说:“唉,要找个合适的人不容易呀。”</div><div> 麦客喝了一口稀饭,囫囵吞枣地咽下,“活人难哩。”说完,继续就着菜和面,大口大口地吃。好像饿了好几天似的。</div><div> “谁说不是呀?!”张寡妇放下手中的筷子,继续说:“自从我男人死后,我一把屎一把尿的一边要经管病恹恹的婆婆、一边还要拉扯个碎娃娃,地里活实在忙不过来了,就去叫娘家兄弟来帮忙。第三年婆婆想儿想的厉害就去世了。她死了倒好,多少给我减轻了一些负担。娃娃能跑会耍了,我也有了指望,就天天盼儿子长大,不管做啥都有了心劲。地里活就挣死挣活的一个人干。儿子五岁那年,我去割麦,让儿子在家里耍。还不到晌午,有人就跑到地里说娃娃掉涝池了。我一听,撂下镰刀,就刮旋风地往回跑。到涝池边一看,娃娃已经被人捞上来,早就没气了。我那时也不知咋的,眼前一黑一下子就扑倒在娃娃身上,啥都不知道了。”张寡妇说到这,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抹了一把眼泪,才发现麦客也停下筷子,在静静地听她诉说。便强张笑脸地说:“大哥,你吃你的。你看我这人唠叨开就没个完。”</div><div>“没想到你比我还苦哩。”麦客心里顿时也觉得鼻子像灌了醋酸溜溜的,愣了半天才拿起筷子。</div><div> 两人就这样吃着,互相安慰着,谁都好像没有尝到饭的香味。</div><div> 临到吃完饭时,张寡妇停下手中的筷子说:“大哥,你吃罢饭就别走了。等把麦割完了再走,省得我明个再叫麦客,行不?”张寡妇把她下午的想法终于告诉了麦客。</div><div> “我明个一大早再来。”</div><div> “你怕我不给你钱?”张寡妇虽说心里有些不高兴了,但仔细一想,按麦客的规矩得一天一付钱,人家只是没明说罢了。就直截了当地说:“好。你算一下,我现在就把今天的给你。”</div><div> 麦客愣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不,不是。”</div><div> “那为啥?”</div><div> “我,我是嫌------”麦客把话音拖的很长,不知道下面该说啥好了。</div><div> “ 你是嫌我是个寡妇,在这里名声不好听吧!”张寡妇反应很快。</div><div> 麦客迟疑了半天说不出话来。</div><div> “你这么来回跑来跑去的,不乏呀?!”张寡妇有些埋怨地瞅了一眼麦客。接着,话头一转,说:“我把隔壁屋里已经收拾好了,等会你就去歇着。”</div><div> 麦客这会觉得人家确实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要是再推脱的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也就不再言语了。</div><div> 直到把饭吃完,她把锅上收拾干净。才端来一盆热水,说:“你把身上洗一下,睡下舒服些。顺便我给你把衣服也洗一洗,等不到明早就干了。”</div><div> “掌柜的,你真是好人哩,我割了十几年麦才头一回碰上。”麦客发自肺腑地感激道。这是他当麦客十多年来,的的确确头一回所遇上的好人。说心里话,他就是不要工钱也知足了。</div><div>“你叫我弟妹吧,掌柜听了别扭。”这会,张寡妇心里舒坦多了,又去端来一盆水放在院里, 走到坐在房檐台上一边乘凉一边抽烟的麦客面前。“麻利把衣服脱下。”</div><div> 麦客有点不好意思,磨磨蹭蹭的脱下已经让汗水湿透了的粗布白布衫递给张寡妇。说是白布衫,现在被他穿得几乎连黑的差不多。</div><div> “把你长裤也脱下,我顺便给你洗了。你看,上面都绘成地图了。”张寡妇指着麦客的裤子说。</div><div> 这下,麦客有些难为情了,脸似乎也红到了耳岔根,低头不语。</div><div> “脱呀!”张寡妇有些来气了,大声命令道。“亏你还是个男人。我都不怕,你怕啥?屋里又没外人。”她说话语气有些强硬。</div><div> 麦客只好服服帖帖、慢腾腾地脱下长裤。然后,背过身去洗自己的身上。张寡妇有些好笑,却忍住了。也不再说啥,只管洗衣服了。</div><div> 第二天,天刚明,张寡妇就做好了早饭。麦客也起了个大早,前前后后打扫完了院子。两人吃罢饭,麦客就去地里割麦了。</div> <h3> 直到第三天晌午,麦客终于把麦子全部割完了。他没有急着走,心想,这么多麦子要让一个女人用架子车一趟一趟往回拉,多不容易啊。再说,这几天来,张寡妇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就像自家人一样照顾、体贴,要是就这么走了的话,就实在对不住人家了。于是,他就对张寡妇说:“弟妹,我帮你把麦子拉完再走吧。”</h3><div> 听了这话,张寡妇心里非常激动,别提有多高兴了。自己的一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div><div>两人一直拉到天黑,月亮都升得老高了,才把麦子全部拉回来了。</div><div> 吃毕晚饭,张寡妇对麦客说:“大哥,你暂时把行李放我这,白天你去割你麦,天黑了你来住,换洗个衣服也方便。”</div><div> 这几天来,张寡妇对麦客如此关心和照顾,麦客从内心感到这比在自个家里还温暖。他好像真正找到了家的感觉,找到了爱人般的幸福。他感激地说:“弟妹不嫌麻烦,我就先住下。往后,家里有啥活只管吭声。”</div><div> 张寡妇心里乐了,喜出望外,就像喝了蜜似的,甜甜的,回肠荡肚。</div><div> 第二天一大早,麦客吃过饭就继续赶场了。白天给人家割麦,晚上来张寡妇家歇息。</div> <h3> 一天晚上,已经半夜,张寡妇的院门仍旧闭着。她怕麦客万一回来进不了门,一直没有上锁。她等的有些心急,睡又睡不踏实,不停地从屋里出出进进,有些魂不守舍,心神不定。这会,她站在院子里又瞅了一会,听了听动静,眼看月亮越走越远了,可就是连个人影影也等不来。是啊,麦客已经几个晚上没有来了。她心里有些疑虑起来,是不是他走得太远了,不方便回来?还是他听到了一些啥风声,不好意思回来了呢?</h3><div> 自从麦客住在家里后,她在外面也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有说她偷野汉子的;有说她想男人想疯了,竟然晚上招麦客解饥荒的;还有说这个麦客白天出去挣钱,晚上来寡妇家当嫖客的。等等,一些难听的风言风语越传越多。有时候,连她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彩,有些无地自容了。但反过来又一想,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人还得靠自个活,你谁不怕把嘴皮子磨烂爱说啥说去,我就对他好了,看你们能咋的?人活人得凭良心,他一个大男人家,为挣几个钱,乘着这么热的天,大老远地跑出来,一天到晚,吃不好地睡不好,多不容易呀。要换做你们,还能这么想吗?我对他这样也算是积德行善了。这样想的时候,她又觉得心安理得了。</div><div> 就这样,她胡思乱想了好半天,不知不觉似乎鸡已经叫了。看来,他今晚是回不来了。冷不丁,她打了个寒颤,便回屋里了。</div><div> 也不知是第几个晚上了,张寡妇这几天心里乱,记不清了。今晚,她又心魂未定地坐在院子里一边等他一边发呆。不知咋的,这个货反倒让人有些放心不下了。这几天,他的衣服脏得肯定没眼睛望了。晚上睡在露天底下,后半夜天凉,他连个厚衣服也没拿,活受罪哩。唉,挨刀子的,让你享几天福,你不肯,怨谁哩?爱咋的咋的,关我啥事哩。她想着想着有些来气了。哎呀!咱跟人家生啥气呀,八竿子打不着的,这不是白操心吗?说来也怪,自从他今年来了以后,老觉得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似的。尤其是这几晚他没来,让人牵肠挂肚的,睡觉不踏实,吃饭没胃口,做啥都没心思,实在折磨人哩!不知这个货是咋想的?他心里有我没有?依他那里的条件,他就是吃一辈子蛮力恐怕也难讨上个老婆,说不定要打一辈子光棍哩。那样的话,还不如到自个家里来上门呢。哎呀呀,胡想啥哩,还嫌旁人说哩,自个儿倒自作多情了,尽想些好事。咱一个寡妇人家,谁知道人家情愿不?真丢人!</div> <h3><br></h3><div> 正在这当儿,“哐当”一声巨响,随即院门大开了,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凉飕飕的风。她吓了一大跳,好像从梦里惊醒一般,出了一身冷汗。心快掉在地上,有些失魂落魄了,满身起了鸡皮疙瘩。头发噌的就立了起来。她忽地站起身,两手不由自主地放在心口上,抚摸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我的妈呀,该不是遇见鬼了吧?可院子里连个啥影影都没有啊。愣了半天,不见有任何动静。她才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只见西边黑压压的,远处还不时在闪着电光,听起来隐隐糊糊的,好像在打雷。看来一场暴雨顷刻之间就要来临了。唉,夏季的天气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div><div> 这会,她如梦初醒,容不得多想。急忙戴上草帽,免得风把帽子吹掉,把帽绳系在下巴上。又拿上一大张塑料布,摸黑迎着大风向麦场跑去。前几天割回来的麦没有碾打,还一捆一捆地立在麦场里,得尽快在雨来之前把它堆摞起来,用塑料布苫好。</div><div> 她到麦场时,麦场里人头攒动,已经乱嚷嚷的,好多人已经忙忙碌碌地摞麦了。凡是能干活的男女老少都你来我往的在麦场上忙活起来。有些人嫌慢,还吆三喝五地谩骂着。张寡妇只身一人不敢怠慢,放下塑料布,拉起麦捆就堆摞。</div><div> 起风了。她一手提一捆麦,加紧了脚步。又一捆一捆把麦摞起来。每往上摞二三层,就上去用脚把麦捆踏平、踏实。一来麦捆不会散开,二来雨水不会灌到麦摞心里。</div><div> 一股大风吹来,扬起地上的尘土,弥漫在空中。远处的闪电由一条直线变成弯弯曲曲的曲线。雷声一阵高过一阵。竖立在麦场的麦捆晃动了一下,但没有倒。摞麦的人们在黑暗中都紧张起来。张寡妇的衣角被掀起,汗津津的身上感到一丝凉意,舒服了许多。</div><div> “呼---”刮起一阵大风,卷起的尘土有些眯眼。麦场边的树叶“哗哗”作响。麦捆被刮的东倒西歪。手提两捆麦紧走的张寡妇,被风一吹打了个趔趄。她低了一下头,稳住脚步,使劲眨了眨眼,觉得还不舒服,就小跑起来。黑沉沉的云,像涨潮的潮水涌了过来。“轰隆隆”一声雷,在不远处响起。“哗”亮起一道闪电,“哗”紧接着又一道闪电亮起。麦场上一阵慌乱,人们乱喊乱叫,总嫌自个家里人摞麦慢。这时,张寡妇也有些惊慌失措,身上的汗水似乎往外冒。被汗水湿透的衣服紧紧地沾在身上,一举一动有些不太利索。</div><div> 大风终于刮起来,夹杂着哨音呼啸而来。到处传来“咯吱咯吱”摩擦的树枝声。黑云没过了头顶,低低的,好像要塌下来。地上卷起的尘土让张寡妇吃了满嘴,“呸,呸”她唾了两口。“轰隆隆”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雷声响过,紧随其后的是几道龙爪样的闪电,像要把云层撕裂成碎片。玉米颗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她感到草帽上“吧嗒吧嗒”地响, 迎面而来的雨点,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不到一根烟功夫,雨点密集起来,一阵紧似一阵。她只穿了一件碎花单衫子,满身好像被无数个鼓锤在不停地敲打着,痛痒难忍。</div><div> 顿时,狂风大作,雨点已分不清节奏,地上的热气跟凉风搅合一起·,张寡妇闻到了一股股泥土的腥味,说凉又热,很不舒服。她浑身已经湿淋淋的,像个落汤鸡似的,汗水和雨水从光溜溜的身上流到裤腰,再顺着裤腿不停地往下淌。她摇了摇头,抖落淌在眼睛里的汗水和雨水,觉得眼睛模模糊糊的,有点难受。她提着麦捆来来回回艰难地小跑着,冷不防“哧溜”一滑,跌了一跤,腿膝盖摔得钻心的疼。她又抓起麦捆,爬起来,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向麦摞子跑去,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了。但咬紧牙关,硬撑着,手脚一刻也不敢怠慢。</div><div> 又一声炸雷响起,有些吓人。闪电一阵紧似一阵,忽明忽暗。 连珠雨越下越大,像盆倒似的。风裹着雨一个劲地吹。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低着头,猫着腰,慌里慌张的,像个无头的苍蝇。这会,人手多的人家已经摞完麦跑回家了。她的麦摞子已经摸过头顶,要不是大风不停地往下刮,她也早摞好了,和人家一样回去了。</div><div> 忽然,她影影绰绰的,好像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光着头,一声不吭地在帮自个摞麦。其实,这个男人来了好一会了,她只是没注意罢了。“这人是谁呢?”她脑子里闪了一个问号。“不会是村里什么人吧?”又一个问号出现在脑海里。丈夫刚死那一二年,婆婆重病在身,躺在炕上下不了地。自个怀里还抱着个没有离奶的碎娃娃。有时候,地里活忙不过来,一些男人就来帮忙。次数一多,人家婆娘就不依了,说三道四的,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慢慢地就没人搭理了。人家帮不帮,咱也不怪人家。谁叫咱命不好哩。再说,人活人得自个心里谅情。往后,咱不指望人家帮忙,人家再好说话也只能帮一时,帮不了你一辈子呀!那这个人究竟是谁呢?猛然之间,脑子一走神,她脚底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扑通”一声,再次跌倒了。这一次她摔得够戗。眼冒金星,浑身麻辣辣的,之后就觉疼痛难忍,好像五脏六腑都摔了出去。浑身沾满了泥水。黑暗中,要不是风雨交加,她爬在地上真不想起来了。她把两个胳膊往胸前挪了挪,试图撑起上半身坐起来。但胳膊软酥酥的,好像不听使唤,一连起了好几次,没能爬起来。她又挪挪右腿,试图跪起来。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那能挪得动。再试左腿,怎么也由不了自己。整个身子瘫困得没有一丝力气。“唉!这是怎么了呀?老天尽和我过不去,还不如把命要去算了。”她心里埋怨着。</div><div> “你歇着,我摞。”这个男人在风雨中大喊道。</div><div> 听到喊声,她似乎有些耳熟。还没有容得她回过神来,两只有力的大手已轻轻将她抱起。这时,随着一声炸雷响起,一道长长的闪电划过夜空。借着闪电的亮光,她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顿时,一肚子的委屈和这些天来对这个男人说不清的复杂感情,一齐从心头涌到嗓子眼,泪水泉涌一般,唰唰唰的流。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就一头扎进男人的怀里哽咽起来。</div><div> “好了,好了。我去摞麦。”男人轻轻地拍着她湿湿的脊背,安慰道。随即就松开她。</div><div>“咱不摞了,回吧!”她抽泣着,拽住他的衣襟不放。</div><div> “就剩几捆了,要不了多会就完啦。”他摇了摇头上的雨水,择开她的手,就要跑。</div><div>他还没转过身,张寡妇又拽住了他的衣襟。“你草帽啦?”她说着就拉开帽绳,取下头上的草帽,紧紧攥住帽檐,往他头上戴。</div><div> “路上被风卷跑了。”他大声回答着,掀开草帽,“你戴着。我不戴。”就扭转身,跑开了。</div><div> 雨在不停地下,雷声响个不断,一道道雷电忽闪忽闪地闪着,风愈刮愈急,不时从四周传来被大风刮断树杈的“咔嚓”声。</div><div> 在风雨交加的黑夜里,男人终于摞完最后几捆麦,苫上塑料布,用石头压严实,才互相搀扶着回了家</div> <h3> 一场暴风雨过后,给夏日的夜晚带来了丝丝凉意。一轮明月张开了笑脸,悬挂在蓝天之上,撒满天空的星星像人的眼,一眨一眨的。院子角落的蟋蟀一声接一声地吟唱着欢快的虫鸣曲。一束清凉的月光透过窗帘,朦朦胧胧的洒在熟睡中的张寡妇和麦客的脸上。犹如久旱逢甘霖,得到了滋润的张寡妇,温柔地躺在麦客的怀里,脸上漾溢着少妇的青春和丰韵,显得格外妩媚和迷人。麦客有生以来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女人的滋味,搂抱着张寡妇扯开长长的鼾声,做着幸福香甜的梦。</h3><div><br></div><div> 2014年1月12日</div><div><br></div> <h3> 作者简介:文森,本名王尭,陕西宝鸡人。宝鸡市诗词学会会员,宝鸡市楹联学会会员,西府文学社会员。作品散见于各类纸媒和全国著名网络论坛。</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