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靠山村的幺爷要进城了,临走前,他对每个人都打招呼:进城一定要找我耍哟。幺爷是村里有点头脸的人物,领导看得起他,老百姓有事也总找他,听说他要走,村里人都舍不得。</h3> <h3> 都说幺爷有老运。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儿子很争气,大学毕业不但在城里的大机关工作,还买了房,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而且还把幺爷接到城里去享福。</h3> <h3> 可幺爷进城后觉得现在的电影、电视不好看,总念叨:《地雷战》、《刘三姐》、《喜盈门》……,这些片子咋个就看不到了呢?</h3><h3><br /></h3><h3> 幺爷在家陪孙子,小孙子对幺爷说:爸妈不在家,爷爷你就教我背一首动物的小诗吧。原来小孙子学了《鹅鹅鹅》,老师叫小孩子们回家后在家长的辅导下背熟一首关于动物的小诗。</h3><h3><br /></h3><h3> 幺爷想了一会,敲敲脑门,来菜了(有门了)!接着两公孙在屋里练习了几遍幺爷创作的诗,转了好几圈,就都背下来了。</h3><h3><br /></h3><h3> 儿媳妇刚一进门,包都来不及放好,孩子就扑到妈妈的怀里,扬起小脸对妈说:妈妈,爷爷今天教我编了一首小狗的诗,我背给你听。</h3><h3><br /></h3><h3> "好啊﹗"孩子妈微笑着回答并满有兴致地看儿子表演。小孙子摇着圆圆的小脑袋,背着手吟诵:小狗抬腿往壁靠 ,对着墙根屙耙尿 ,蚂蚁听见水声响,慌慌张张吓一跳,小鸟问它跑啥子,大水冲了龙王庙……</h3><h3><br /></h3><h3> 只见儿媳妇面色由晴转阴打断儿子道:念些啥子乱七八糟的哟﹗"啪"地一声,孩子屁股上挨了一巴掌。</h3><h3><br /></h3><h3> 只见儿媳妇表情严肃地对幺爷说:爸,教娃儿要教点文雅点的撒,你的四言八句在乡坝头念没得啥子,可现在是在城里。</h3><h3><br /></h3><h3> 幺爷半天开不了腔,可心里在打转转:咋个不文雅了,村上左邻右舍的娃儿写诗都是我教的,就连村小的老师都说教得好,在城里咋个就行不通了咹?。</h3><h3><br /></h3> <h3> 幺爷有些憋闷,等年轻人上班后就到菜市场去转转。</h3><h3> </h3><h3> 幺爷拿起菜摊上的一捆白菜问:多少钱一斤?"两块!"一个女人高声回答。</h3><h3><br /></h3><h3> 幺爷说:啷个贵啊?那女人很不耐烦:进价进得贵吗就卖得贵唦!不买你就往别处走。</h3><h3><br /></h3><h3> 幺爷刚刚蹲下来与卖萝卜的讲价,就被人揪起来,幺爷一楞神,一个凶巴巴的壮汉对着他吼:老者,耳朵聋了咋个的,喇叭弄个按,你就是装着听不到。幺爷一看,一辆装满菜的小货车停在人行过道上。幺爷说:这又不是马路,用得着这样凶嗦?。壮汉说:你没有看到我在赶时间吗,不吼两句,你耳朵听得到啊?说完,一把将幺爷推开,开着车就走了。</h3><h3><br /></h3><h3> 旁边的人劝幺爷说:老人家,才搬进城,还不习惯吧?不要只顾埋着脑壳整自己的,城头比不得乡下,这里的人做事像打慌的兔样,冲得很!走路做事要看看左右,老了要多留个心眼让开点,住段时间就适应啦!</h3><h3><br /></h3><h3> 幺爷不明白,这城里人究竟咋个了?吃了雷公虫了吗?做啥都皮毛火性的!</h3> <h3> 幺爷无聊走到广场看商家搞的演出,嗬,那场面真是热闹!只见黄卷卷头的演员刚刚独唱完毕,接着红鲜鲜的大姑娘就扭屁股登场。</h3><h3><br /></h3><h3> 最让台下观众激动的是,主持人让台下人上场表演,说有水平的民歌手都藏在观众中,只要表演得好就可以得刮刮奖。</h3><h3><br /></h3><h3> 有个小青年蹬蹬蹬上台独唱了一曲《要嫁就嫁灰太狼》,幺爷意思都还没弄明白,就见小伙轻而易举的赢得了阵阵掌声,还得了一个皮凳凳。稀奇的是观看的人还都争先恐后上台去亮嗓子。</h3><h3><br /></h3><h3> 在村里,幺爷可是出了名的山歌手,想当年县里文化馆下乡去采风的领导都说他的山歌是最生态的歌,曾帮他录过音,申报过地方文化遗产。</h3><h3><br /></h3><h3> 想着想着,幺爷挤进了台前,没想到主持人一见,弯下腰指着他对观众说:好啊﹗看这个架势大爷想唱一曲,各位,给他来点掌声!欢呼声中幺爷懵懵懂懂就被人们拥上了台。</h3><h3><br /></h3><h3> 唱啥子呢,幺爷接过话筒的一瞬间突然想起自己的保留节目,毕竟幺爷是见过大场合的,只见他干咳了两声,长声吆吆的唱道:高高山上鲜花开哎,队员心里乐开怀吔……。</h3><h3><br /></h3><h3> 不等幺爷的长调哼完,主持人却夺过话筒笑着对他说:老人家,老人家,你慢点,你慢点,今天我们主唱的是流行歌,下次,下次找合适的场合我再让你上好吗?幺爷没尽兴,在轰笑声中下了场。</h3><h3><br /></h3><h3> 幺爷没明白,同样是干扳干吼的歌咋过就放黄了呢?</h3> <h3> 幺爷转了一天都觉得无趣当晚没睡着,第二天早上,儿子、媳妇去上班,临出门,儿子对幺爷说:"爸,你帮我办件事,你晓得家家乐超市撒?超市过去就是工行,你去帮我交点定投基金,只消把钱和本本交给营业员就办了。"说完,儿子把五百块钱和一张卡丢在桌上就走了。</h3><h3><br /></h3><h3> 幺爷上街懒洋洋的沿着人行道走至一个门面旁,不经意看到一个穿低腰裤的女子蹲在门边正弄拖帕。那女的半截屁股沟沟露在外头,幺爷觉得不雅观,犹豫了一下还是走拢去提醒:姑娘,你的裤腰梭(缩)下去了些,小心过路人揩你的光……,话未落音,那女子轰地一声站起来劈头对着幺爷吼到:你个神经病﹗</h3><h3><br /></h3><h3> 这时街上过路人都在吃吃吃的笑,有的说幺爷多管闲事,有的指责幺爷老不正经。</h3><h3><br /></h3><h3> 幺爷的心情躁烦啊,怏怏地走了半天才回过神来。</h3><h3><br /></h3><h3> 幺爷想:"我这是上街来做啥子的呢?"足足想了三分钟,幺爷才一拍脑袋:噢,娃儿叫我买鸡精的嘛!于是幺爷抬腿进了超市"家家乐"。</h3><h3><br /></h3><h3> 在营业员的引导下幺爷来到了专柜前。幺爷想到:"买多少呢?娃儿丢给我几百块,恐怕是鸡精价格要上涨,买来搁斗慢慢的吃,不过,买几百块钱的怕还是多了点,那就买三百块钱的吧。"幺爷付了钱,拿上东西回了家。</h3><h3><br /></h3><h3> 中午,儿子媳妇下班回家,看到桌上有一大包调料,儿子问:爸,你买弄多鸡精做啥子安?幺爷说:你们不是喊我买的吗?媳妇脸色不好看,扯着丈夫进了里屋。</h3><h3><br /></h3><h3> 幺爷走到门边,听到两口子在打理扯:"……你咋个想得啷简单呢?你看,你看,两三年都可以不买调料了!乡坝头的人说到底是脑壳缺根筋﹗","说些啥子哟,不就是两三百块钱吗?有啥子邀不斗台的?""这不是钱不钱的事,老汉儿和我们过日子的时间还长唦?你还犟……"。</h3><h3><br /></h3><h3> "砰"地一声,儿子甩门,出了里屋。看到儿子受埋怨,幺爷的心情很沉重。为了躲开这尴尬的场景,幺爷心事重重地下了楼。</h3> <h3> 幺爷下楼后遇到小区门口杂货铺旁边有几个上了点年纪的人正在打麻将,其中有一人要离开,剩下的三个还想打,老板娘发现幺爷不开心,就说:幺爷有啥子不高兴的事,坐下来一天乌云都散了。</h3><h3><br /></h3><h3> 麻将桌上那个头顶亮光光、顶上只有"三棵草"的老者也答腔说:老哥,有啥子大不了的,整一圈下来,啥子烦恼都搞忘记了,来来来,坐斗坐斗。幺爷说:没得啥子,你们打你们的,我少有整这个,你们的规矩,我还没有完全搞懂。</h3><h3> </h3><h3> 另一位眉心中间有一颗痣的牌友说:幺爷,过上过下的,大家都是邻居,内伙子,在一起打打小牌,主要是联络感情,虚火啥子嘛?血战到底撒﹗整一盘就明白了,牌粘生手哟,你坐这个位置好,刚刚起身那个赢起我们一两百块就走了,如果你不打,我们只有三猴猴望六猴猴了哟﹗。</h3><h3><br /></h3><h3> 幺爷有点犹豫,想:还真是,心头毛翻翻的,打就打,未必我的手气就不好,在乡下,虽然打得小,但我赢得多,输得少,这个位置听说还不错,整几个也好,就当散散心,幸许整斗几个,把钱悄悄还给娃儿,免得儿子为难。幺爷被三劝两不劝的请上了麻将桌。</h3> <h3> 幺爷到底是幺爷,上场后,幺爷每付牌都打得很小心,果真连着符了几盘牌,自己没出一分,桌面前还多了一百多块钱,对手们没有心急,都夸幺爷的手气好,牌也卡得好,幺爷受到鼓励,原本灰败的心情逐渐明朗起来,于是每一张牌就打得更小心。</h3><h3> </h3><h3> 约莫打了两个多时辰,幺爷又摸到一列好牌,扯了好几峦,幺爷才看出是个满贯"报子"牌。幺爷心里"咯噔"一下眉头沁出了汗珠。</h3><h3><br /></h3><h3> 这时,只听"三棵草"指着幺爷对大家说:看噢,幺爷拟牌的手在打抖噢,肯定又整斗一把好牌了哟,小心又挨哈。</h3><h3><br /></h3><h3> 话刚一落口,只听幺爷边看牌边眯着眼吼了一声:报了!。</h3><h3><br /></h3><h3> 听到幺爷吼报牌,场上的气氛立时紧张,牌手们都没再开腔,聚精会神每打一张牌都腻了又腻,也没人催,熟章打了一块又一块,就是没有幺爷想苻的牌。</h3><h3><br /></h3><h3> 大概是上家"三棵草"想杀"报",迟疑半天一咬牙"嘭"的一声,终于甩出了一块"三条"的生张牌。</h3><h3><br /></h3><h3> 幺爷正欲倒牌,没想到这块牌从堂牌中又弹回到了"三棵草"的面前,这时"三棵草"瞄了一眼幺爷说":出去了的又返转来,必定是好牌,不好意思,我收回来哈。"说完换了一块熟章牌打出来。</h3><h3><br /></h3><h3> 幺爷有些心躁,但没言语,堂子里只剩一张牌了,只等上手家出牌,就该幺爷摸了。</h3><h3><br /></h3><h3> 幺爷耐不住悄悄摸了一下牌,"有了!是块白板的听用牌",幺爷失望的心又激动起来。</h3><h3><br /></h3><h3> "啪"上手家终于甩出了一块"幺鸡"牌。</h3><h3><br /></h3><h3> "杠﹗"只听对家吆喝了一声,"飕"的一下,幺爷的心又悬起来了,又听对家笑道:逗幺爷的。幺爷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又放下。</h3><h3><br /></h3><h3><br /></h3> <h3> 该幺爷摸牌了,对手们都齐展展地盯着幺爷摸牌的手。</h3><h3><br /></h3><h3> 只见幺爷把右手的袖子挽起来,三个指拇伸出去,擒住牌,再提起来,狠狠往上一翻,从牙缝里蹦出了一个字:"好﹗到底还是逮住了,看你们哪个跑得脱!哈哈哈"幺爷慌忙把牌一倒,笑得前仰后合的。</h3><h3><br /></h3><h3> 说话间三对手神情沮丧,相互瞄瞄于是鸡啄米似的碰拢来细致检查每张牌。</h3><h3><br /></h3><h3> "三棵草"点着牌,一拍亮踏踏的脑门问幺爷道:"老哥你咋个苻得了牌噢,你数数看,你这十二张牌还差一块嘛,对不起,这叫包子牌哈,按规矩来,包子牌每家赔满的,掏钱掏钱。"说完,他还忙着招呼其它两人起哄。</h3><h3><br /></h3><h3> 这句看似平常的的话,可在幺爷听来无异于头顶上爆炸了一棵"原子弹",只见幺爷的脸色有红转白,由白转青,两眼死盯着面前的牌,盯着盯着两眼翻白,头突然一歪。</h3><h3><br /></h3><h3> 只听有人说了一声:不好!慌乱中众人齐伸手赶快把幺爷稳住,都在呼:咋个了,咋个了,幺爷,幺爷,你可不要逗我们耍哈……</h3><h3> </h3><h3> 幺爷再也没醒过来……。</h3><h3><br /></h3> <h3> 幺爷走了,村里人都说幺爷走得太撇突,村里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得。</h3><h3><br /></h3><h3> 有人说:弄壮实一个人,咋个说走就走了呢?不过一点也没有遭罪,还算走的好。</h3><h3><br /></h3><h3> 还有人说:城里条件弄安逸的,随便咋个都应该舒舒服服整几年撒?看来,还是幺爷的福气浅了……。</h3><h3><br /></h3><h3> 不管人们咋个说,幺爷总归是村里的一个"人物",骨灰盒下葬的那天,全村人都去送他。</h3><h3><br /></h3><h3> 老槐树下有好几个婆娘还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出了声,说是送离世的人走要有人哭才好……</h3> <h3> 本作品2010年11月22日载于《中国作家网》小说栏目,2018年获《美篇》加精小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