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花神宠着的盐田河

楚天微文学

作者:缪益鹏 编辑:袁艳阳

　　作者简介：缪益鹏，写过小说，出版过《六月六》、《牧牛少年》等多部著作。《中华文学选刊》、《小说月报》、《传奇文学选刊》、《小小说选刊》均选过作品，现担任地方刊物《大别山文学》主编。

通联地址：湖北省麻城市陵园路刘家畈2号麻城市文化馆《大别山文学》编辑部

　　清代小说作家李汝珍历经十载写了一部小说，叫《镜花缘》，说的是武则天夺取唐帝国的政权，改国号为周，废了她的儿子唐中宗，自己做了中国历史上仅有的一个女皇帝。在一个大雪严寒的冬天，武则天乘醉下诏，要百花开放。总管百花的女神，当日恰好出游，不在渭府。众花神无从请示，只好百花开放。上帝大怒，以“呈艳于非时之候，献媚于世主之前”为罪名，将百花仙子和其他九十九位花神，贬降凡尘。如是，盐田河有花神现世一说。

　　盐田河的花是出了名的，前天受电台冯其清台长之约，到他们单位的扶贫点群建村观赏荷花。群建村是由蔡家山村、邹家边村、新建村三村合并的，村部建在三村的出口刘家嘴和傅家嘴的交界处，一个被风水先生称之为蛇形地的山嘴上。山嘴外突，前面和左右两边是千亩水田，水田又在群建水库之下，水利资源丰富，群建村将这千亩水田流转，建起了荷花园。

　　时值正午，太阳虽说不毒，也有火辣辣的味道，一柄柄太阳伞在荷园里滚动，与撑起的荷叶混在一起，伞有红的、绿的、花的，里面是张张美人的脸，笑得与张开的荷花有得一拼。有男人怕晒，也往伞里挤，惹得看花的人拿起手机就照，一张张男女共戏荷花图就这样诞生了。村里老支书说，在观荷亭前面，有龙虾湖，比这里好玩。于是，一行人在荷花园里左穿右拐，来到观荷亭。观荷亭在荷花园的中央，全是用桐油浸透过的木料做成，亭顶飞檐翘角，有八哥立于飞檐的兽头，也有搭鱼雀，学名叫翠鸟，一身紫艳艳的羽毛，在空中电闪一般，哧地一声，钻进荷池，叼起一条鱼，抖动不对称的大嘴，将鱼呑进肚里。过了山嘴，就看见龙虾湖了。一个独脚大汉在人堆里站起来，赤着上身，穿着短裤，跳进橡皮艇，向游客招手，有两个女游客也不避嫌，笑嘻嘻地上了橡皮艇，往湖中划去。湖中有多个喷泉，喷泉与喷泉之间，呈现出弯弯的彩虹。橡皮船在喷泉与彩虹之间穿行，像进入了仙景。一会儿，橡皮艇回来了，带来的是大把大把的莲蓬，馋得岸上的人直叫唤。

　　在没到荷花园之前，我在冯台长面前卖了个关子，任凭冯台长向我介绍荷花园的胜景。其实，回盐田河，我应该以主人的身份向冯台长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因为，我是盐田河的人，我的家就在荷花园对面的缪家里。荷花园里还有流转我家的一块责任田。记得1982年，我当时在村办小学教书，半夜我驭着水车，一个人来到田里，车水浇秧苗，望着天上的星星，我一个人车水，寂寞无耐，突发奇想，数着水车的转数，水车转了一万陆千多转，才将稻田里的水抽满。人虽辛苦，看着秧苗啧啧地吸水，似乎听到了秧苗拔节的声音，心里好甜。

　　荷花园的对面，是两河交汇的冲积平地，大约有十几亩地的样子，那里叫大戏场。我小的时候，大戏场里堆满了木料，木料有杉木、松木，待大水季节到来，料客就将木料顺水放排经南泰，出举水，进长江，卖到下江的料场。大戏场是清代道光年间肖家山豪绅夏映钧修建的，戏班也是他组建的，当年他还花巨银修建了大戏台，剧班演唱绵延百年，最火红的时候唱遍三省七十二县，解放后湖北省戏工室还保存有天福泰高腔大戏班一百多部演唱的角本，每个本子上都盖有雷金魁的字样。天福泰戏班里有好多名角，最有名的要数夏大娘了，我们那里有“不管忙不忙，要看夏大娘”的俗语，细想起来，还真的很有趣，百年前的天福泰，至今还保留着这么多的传说，百年后的荷花，还开得还么地艳，夏大娘怕就是花神再世吧。

　　晌午，我们一行人到紫薇山庄吃午饭，紫薇山庄在牛叉河的上方，与一个叫花园的小村庄面对面。我曾多次站在牛叉河的河堤上，望着花园，思索着这里为什么有这么一个高雅的垸名。现在想起来，这垸名注定了这里要闹一场震撼人心的花事。

　　紫薇山庄的老板姓吴，也是群建村的人，他向中了牛叉河两岸的上千亩土地，流转后投资千万元在这里打造紫徽花培育基地。过了端午，紫薇山庄便是花的海洋。吸引着远近百里的花客。紫薇花花期特长，古人有“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之说，紫薇花应属别类，它一拔拔地开，一拔拔地放，前面的花开不谢，后面的花期又至，热热闹闹，前后折腾有半年之久。宋代诗人杨万里有诗云：似痴如醉弱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谁道花红无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

　　紫薇花，我最早见到它的时候，还在盐田河中心小学读书，那时的盐田河叫东河公社，我们学校每年都要到紫薇山庄对面的龙王岩搞一次军事演习，捉特务。事先有人把做好的稻草人藏在石洞里或是刺巴弄里，我们捉特务的人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找，找到了，就立功，也分一二三等。我们对捉特务感兴趣，这种兴趣起源于好奇，其实，我们最最想做的事就是到山顶看紫薇花，龙王岩的山顶有一座庙，庙里住有穿着青衣长褂的道人，庙的四周有好些紫薇花。那是一种真爱，做梦都在想，下山的时候，我们把紫薇花辫成花圈，戴在头上，那个美，一生一世都忘不了。

　　时隔这么多年，我又见到紫薇花了，且就在生我养我的地方，离我的老家缪家里只有一步之遥的花园，这也是我做梦都未曾想到的事情。山庄的紫薇花开得如火如荼，让你猝不及防。走近山庄，紫薇花有高过头的，也有齐胸的，还有盖膝的，那参差不齐的绿色，会许是紫色吧，铺天盖地来，铺天盖地地走，紫绿色的海洋里，是一蓬一蓬的花，树有高矮，花有高低，摇头晃脑，煞是痛爱人。我们这拔人算是饱眼福了，完全忘记了观赏荷花的怠倦，女士提着长裙，舞着长发，不时还露出一节玉手，半张笑脸，飞抛一个媚眼，向男士示意，男士拿着手机，紧跟其后，殷勤地前后张罗，十分夸张地做着动作，叫喊着：来，站好，佳人配好景，再来一张。呵呵！整个人群笑着，闹着，被眼前的胜景弄得不知所措，乱了方寸。

　　约摸半个时辰，人们总算在亢奋的情绪中渐渐平静下来，钻出基地的女士，头发上还沾着紫薇花的花瓣，男士的身上，也沾着紫薇花的花粉，惹得一群蜜蜂还嗡嗡地在人群中飞来飞去。我突然觉得，那地里修剪花草的女工，那河堤上散步的女眷，山庄门前跳舞的女人，这花海里暢游的女士，都是花神，都是花神的制造者。

　　如果你是个外来者，问盐田河除了荷花和紫薇花外还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人们一定会说，板栗啊。盐田河有板栗园12万亩，年产板栗1000万斤，被誉为全国板栗第一镇。其实，这一点也不夸张，我经常说，我也算是个走南闯北的人，说到果园，两处最使我震撼，一是黄泛区的葡萄园，二是盐田河的板栗园。到了四月，盐田河的山，盐田河的水，完全被巨大的绿色包裹着，接天连地的，彼此起伏的绿把盐田河制造成一个绿色的大海洋。那不尽的绿，顶级画家都难创作出来的图画，是板栗林拼接而成的。绿浪上面，铺有一层淡黄色的栗花，栗花形状很特别，它没有牡丹花的张扬，没有杜鹃花的热烈，它一根一根的，一把一把的，毛绒绒地绽放在栗树的枝头，待栗花落尽了，栗树的枝头上就长出一砣一砣的栗球，像花旦帽子上的珍珠，摇摇摆摆的，那样子，能让你生出无尽的疼爱。

　　最让人难以忘怀的，还是板栗花的香味，板栗花的香味有征服性，雄性激素十足，就是它的散发出来味道也是男人精子的味道。当地的栗农，在户外乘凉，把栗花辫成烟把，点燃驱蚊，比当今任何一种驱蚊药都好。盐田河的人，也像成熟的板栗一样，栗红色的果实被一个刺球包裹着，你想吃它，肯定是有代价的。盐田河的地形也很特别，是一个典型的盆地结构，四周是高山，中间是盆地，因此，人主要集中在盆地里，这块小小的盆地，千百年来，生长着人，生长着故事，生长着赖以当地人骄傲的板栗树。

　　东介岭蔡应阳就是众多故事中最有趣的一例，蔡应阳是明代万历年间中的举人，先后出任云南粮道，山西布政使，成为享誉一方的地方要员。蔡应阳的母亲也是盐田河大户人家的闺秀，年轻漂亮，十八岁嫁三星杨家冲杨氏，二十岁那年，丈夫不幸去逝，后改嫁到蔡家冲蔡氏。蔡家是东界岭的大户人家，家景殷实，蔡公见应阳天资聪颖，并不嫌弃应阳是个随娘儿，供他在蔡家庙里读书，二十五岁那样中了举人。蔡应阳中了举人，当了官，杨家就来蔡家要这个儿子，蔡家当然不愿意，说，应阳是你们杨家的血脉，没错，但蔡家举族人之力供他读书，才有他发达的今天，你们想要，没门。杨家见蔡家说不通，就一纸官司到县里，县老爷也不好断案，三方哪一方他都不敢得罪，最后作了一个折中的调解，才了结此场官事。县老爷说，你们两家争抢蔡大人做你们的儿子，都有道理，看这样行不行，蔡大人是杨家的血脉，这点没错，但是蔡家倾其所有，将他哺养成人，供他读书，方能成就大业，也功不可没。其实，蔡大人是你们两家的儿子，现在蔡大人正为朝庭效力，我想蔡大人也不想你们两家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你们无非要的是个名份，我看这样吧，今后你们杨蔡二姓续谱，在蔡家谱里面，叫蔡应阳，在你们杨家谱里面，叫杨应蔡吧。杨蔡两家一听，觉得知县大人说得有理，双方表示愿意接收，于是，蔡杨二家都高兴地分享着蔡应阳给他们家族带来的荣誉。

　　去年秋天，福建大学一位研究历史的大学教授来到麻城，寻访明代小说家冯梦龙当年的足迹，他说当年冯梦龙到麻城，是田生金引荐的，田生金是盐田河的人，问盐田河现在还有没有姓田的人，我说有，盐田河有一个田家垸。于是，我们一行人来到盐田河，找来田家家谱，家谱上明确记载，从嘉靖到万历，田可东生四子，四子三进士，一同知。他要找的田生金是万历辛卯举人，丙辰进士，初任四川顺庆府推官，行取北道御史，转升广东巡按、南京监察御史，后升太仆寺正卿都察院，与冯梦龙、梅之焕是执友。

古往今来，盐田河就是一个人文荟萃的地方，清代末年，这里创建了天福泰高腔大戏班，改革开放的今天，这里又诞生了蕙兰文学社，直到现在，盐田河有三百多人在外靠唱戏为生，这些，是不是都与地域标志板栗有关联呢，是不是都与栗花有关联呢。栗花在李汝珍的小说里，在百花仙子的席位里，好像没有它的位置，但它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与世上百花一样，走进了人们的生活，如果说有所不同的话，那就是，百花是供人看的，夭艳之后便是感叹，便是遗撼，而栗花的花期过后，是沉甸甸的果实，它带给人们的是最实惠的东西。所以，每逢九月来临，那殷红殷红板栗便把栗农的情绪推向高潮，把盐田河这个地名推向天南海北。买板栗的老板来了，卖板栗的栗农上街了，小商小贩也吆喝起来了，栗乡人们载歌载舞地走上街头，创作出一个特有的地方节日——板栗艺术节。

　　写到这里，我已经醉了，被家乡的花事醉着，被家乡生长的故事迷着，我在想，盐田河，我可爱的家乡，真的是被无数花神宠着，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