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br> 端午节快到了,按照惯例,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在市面上买几把新鲜的苇叶回家包粽子。这窄窄的、青葱的、鲜嫩的苇叶,唤醒了生活的新意,也唤醒了我的记忆,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家乡——北庭, 那里是芦苇的故乡,也是我热恋的土地。<br> 在那里,河流环绕,湾湾岸岸,不管是水沟还是河滩,房前屋后,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芦苇。芦苇喜欢湿地,有水源的地方会长得格外茂盛,根系扎的很深。据老人们讲,多年以前,北庭就是一个水域辽阔、原野杂草丰美、牛羊成群的天然大草原。有诗曰“雪地冰天水自流,溶溶直泄苇湖头。残冬雪到唐时至,两派青波绿似油”,形象地把雪地、冰天、河水和芦苇的灵动美妙勾勒出来,不禁令人追忆起千年前的汉唐风韵,盛世情怀。漫步河堤,残垣断壁之间,似乎还能听见悠远的驼铃声,还有那优美动听的异域音乐。如今北庭城虽废,但两边的护城河依然蜿蜒曲折,日夜守护着曾显赫一时的北庭城堡。在北庭古城东面和北面的古河道至下游地段,还有大大小小的湖泊,湖水滢滢,芦苇丛生,水草丰茂,不减当年。繁衍到了现在,北庭周边依然是湿地、沼泽,河流居多。行走在故乡里,眼光一瞥,就能瞥到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林。<br> 小时候,在我家村西头,就有一条小河。河畔长满芦苇,从南向北蔓延着。河水的哗哗声和蛙鸣声,伴我从儿童走向少年,记忆中,那条小河就是我的乐园。<br> 每年春天,枯萎的芦苇就焕发出勃勃生机,无数小芦笋穿过枯枝败叶,从腐烂的根部拱出水面,等待小荷初露,新苇生发。清凌凌的河面一夜之间变得白茫茫一片,几日不见,齐刷刷地窜得老高。远处看,芦苇浓稠茂盛,简直成了绿色的海洋。近处看,微风中抖动的苇叶如无数条碧绿的绸带,那绰约的风姿犹如仙女下凡。这时候,鸟儿也忙着在芦苇丛里做巢,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孩子们行走在嫩绿的芦苇丛里,摘来许多芦叶裹“喇叭”。先是用一片小的芦叶卷成发声的“哨子”,然后一片接一片地裹成“喇叭”状,看谁裹的“喇叭”长,吹得响。你听,有的芦苇“喇叭”声粗浊,有的清脆,有的细长,有的宏亮。一时间,芦苇“喇叭”声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和着悦耳的鸟鸣声,好一场乡野音乐大合唱。栖息在芦苇丛里的野鸭,总被吓得窜开来,三五成群,“哇—哇—哇—”一晃便消失西边的天穹里……天底下又是一碧万顷的芦苇和水浪。<br> 布谷鸟开始叫的时候,端午节如期而至。芦苇展开紫色的丝绒,已经急不可耐地抽穗、开花,宽阔鲜嫩的叶子等待着人们采摘。常听奶奶说,粽子好吃不在米上,而是在于包粽子的叶子。包粽子可以有两种,一种是粽叶,一种是苇叶,芦苇叶子很清香,用它包出的粽子,清香软糯,一开锅,就是一股清新味道,连带里的糯米、枣子、花生都染上了香味儿。可想而知,七、八十年代的人们生活在物质匮乏的时候,而孩子的天性就是爱吃。孩提时代的我,对端午节的那份渴盼,总是从芦苇刚刚在水里冒出小尖尖时就在心里萌芽了。伴随着苇叶的渐渐长大,对端午节的期待也越来越浓,每天只要路过苇塘,就要将苇叶多看几眼,天天盼着芦苇早日放叶,快快长大。纤纤芦苇,在那些缺吃少穿的年代,总能让我感动,煮在锅里的三角粽子弥漫出的清香味,渗透了我们童年温馨的记忆。<br> 除了吃之外,最有趣的就是和小伙伴们在芦苇荡里捉迷藏、打水仗了。七八岁的孩子,互相追逐戏嬉着,笑着,闹着,躲藏在芦苇荡里,浅浅的河水溅在脸上,浑身上下被芦苇的叶子划出一道道血痕,竟全然不顾。躲藏在芦苇丛中,想找到伙伴的最好办法那就是聚精会神地倾听哗哗的流水声了,谁在芦苇荡里走动,谁就极易被发现。 年幼无知的年代,总是爱折断几支芦花,用小嘴吹着上面的芦絮,让花絮四处飞舞,然后撒欢儿地追逐着。有时大人或者伙伴们午间睡熟了,自己先醒了,便用芦花在每个人的脸上轻轻地来回抚弄,直到把他们弄得痒醒了,才一溜烟儿地跑开了。到了秋天,洁白的芦花飘的满天满地,从窗户飘进人家,落在桌子上,椅子上,灶台上,落在墙角的芦花,毛茸茸一片,经风一吹,一张一合,时有“清霜醉枫叶,淡月隐芦花”的文艺气息。<br> <br> 在北庭,芦苇浑身是宝,芦花穗可以做笤帚,花絮可以填枕头,苇叶可以用来包粽子,鲜嫩的芦根可以生吃、熬糖,老的可以入药。成熟的芦苇,可以织席子,编织工艺品。芦花被主妇利用布条、麻绳和线头给孩子们做出一双双暖和的“毛窝窝”鞋,足以让孩子们安然地度过一个冬天。等到来年,“毛窝窝”穿破了,新的芦苇又长出来了。<br> 在我的家乡,芦苇首先是农家盖房铺顶的必备材料,铺在房顶上的芦苇,都是精选植株高大粗壮的苇杆,它们透气性好,坚韧结实,历久耐磨。传统老房子的房顶,一般椽子上面先铺一层苇箔,在撒一层厚厚的麦草,上面撒土,再抹一层黄泥,房顶基本就建好了。这样的房顶,看上去厚实美观,冬暖夏凉。<br> 所以,每到冬天,芦花便从田野里消失了——芦苇被人割走了,拉回家去盖房子,谁家要苫房子,一入冬就要准备苫房草,待来年好用。冬闲时,人人都到河边打苇子,将芦苇根茎处割下,然后打成一捆一捆的,要绑的结实、牢靠,还要整齐、漂亮,这样才能方便背回,垛成小山。等来年春天,精挑细选后,再捆成小捆,平铺在地上,坐实碾展后,交给女人们,编成一张张苇箔。寒假里,放学归来的孩子们才不管那么多呢,他们从四面八方扑上草垛,翻滚打闹,欢快的笑声滚落在草垛里,散落在夕阳里。有月亮的晚上,孩子们吃完晚饭便不约而同地来到芦苇垛下,捉迷藏、占山头、钻草洞。你追我赶,围着草垛跑得天晕地转,连掀翻的草垛都忘了恢复原貌。第二天,准能听到妇女那破锣般的叫骂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响起:“哪个狗日的小子,掀翻我家草垛,让我知道不打断他的腿”!<br> 过去经年,那些人,那些事,快乐的,忧伤的,都深深刻在了岁月的年轮里,永不褪色。<br> 现在,我长得已经比芦苇高了,也长老了。但每次回乡,远远的望见那一大片茫茫的芦花,心中还是会感到分外温暖和踏实,呀,看见芦花了,就快到家了!每当这时候,发小们总要尽可能聚在一起,大家不约而同的来到坝堤,驻足,观望,置身在这静谧的芦苇荡中,重温儿时的梦,总觉得有东西哽咽于喉。丝丝入扣的水流声,哗哗的苇叶缠绕着、碰撞着,一次一次的仿佛在诉说,心中顿生阵阵伤感,哦,往事一幕幕,还没有仔细品味,就已经人过中年!当年天真无邪的孩童如今已近不惑!像小时候一样,闻一闻家乡芦苇的清香气息,听一听芦苇丛中的啾啾鸟鸣,欣赏大片大片茂盛的芦苇迎风招展的壮景。伙伴们欢笑着,戏嬉着,合影留念,或在芦苇中静卧,或在苇杆中穿行,任芦花在自己的眼前曼舞,心绪也随着芦花慢慢地飘向远方,带着那份对她的钟情、对她的挚恋,还有那些追思不完的故事,都融化在了茫茫的苇海之中。我微微地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心情是那样的从容、洒脱和欣然。此时心中还有什么烦恼和不快不能挥去呢?</h1><h1> 是啊,风吹芦花,那是一季的期待,那是一生的心许,那是一季的浪漫情怀,回味着,飘散着,多少次梦里,它总是与家连在一起,一次次回望,一次次追忆,让我不得不将它藏在心底——在那里,芦花一直在开,开在我的故乡里!</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