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树子

温医生

温生福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从省西学中研究班毕业回来，在新院的急诊室上班。这一年，年关将近，天低云暗，朔风夹雪，特别阴冷。

一位农民工慢悠悠地走进诊室，这人面部橘黄，精神萎靡，落座后用哭腔低声说："医生，我烧了好些天，吃啥子吐啥子……＂，我初步诊查之后说："可能是黄疸肝炎，要到传染病院住院才行，家属呢？"他叹了口气说："我一个人在这里打工，传染病院去过了，进门要交两千。这个把月病怏怏的，钱只出不进，现在手里统共才百把块钱。都说中医院仁义，想请您开点便宜药，我撑回老家去，就是死，也要埋在家里。"

他家在四川梁平的乡下。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成都中医学院学习时，进出四川多次，路熟。进川，省钱的路线只有一条，就是坐小轮船，如果运气好，不扎雾（突遇大雾轮船就地停靠叫扎雾），从荆州到宜昌差不多一天；宜昌以上，峡水千里，巴山万重，自古船不夜航，加上沿途停靠，得走三天。上岸后，还要转两次汽车，走半天山路，顺利的话，一个星期才能到家。最便宜的船票舱位叫"散席"，说白了，就是随便找个地方，铺一床自备的行李，在铁板地上半坐半卧。熬到上岸，汽车在黄土路上颠颠簸簸，正常人都会吐个不停，像这种发烧、不能进食的酸中毒黄疸病人，十有八九会客死途中，这些严重的后果，彼此都明白。我脑海中浮现出＂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断人肠"的场景，两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把他推出医院大门，理由充分，但等待他的可能就是死亡。我不忍心一条性命就此终结，也不能辜负他对我们中医院、中医药的信赖。用他零散的十几元钱，开了点葡萄糖注射液加碳酸氢钠纠酸，和护士负责人刘庆娟商量，免收了他的留院观察费。输完液，我带他在院内的冬青树下，摘了好些冬青树子。告诉他，每天用一斤冬青树子，洗净煮烂，将药汁倒出来，分三次服用，如果呕吐，不能吃东西就喝雪碧，平常的三餐就吃稀饭、面条、菜叶汤。为他安排的食谱，看似简陋，实际上也有章法：吃稀饭、面条、菜叶汤是用来补液、补糖、补盐、补钾、补维生素；雪碧中含有碳酸氢钠，用来口服纠酸。这些土方法，都是七十年代读西医院校，下乡巡回医疗时跟老师学的，只不过那时纠酸用的是汽水。这种饮食，如果用中医术语讲，就是保存胃气，"存一分胃气，便留一分生机"。

东风柳丝长，草浅桃花香。转眼，已是生机勃发的早春二月。一位民工模样的人转辗找到我，他满面春风，双手合十，一个劲地道谢，说用冬青树子救了他一条命。言罢，双手捧上一盒茶叶。我先是一愣，继而认出就是年前的黄疸肝炎病友。他告诉我，回家后，每天把摘来的冬青树子煎水当茶，渴了就喝。按照我开的"养病食谱"进食，居然一天好似一天，连多年的宿疾便秘、痔疮也一并好了。现在已经恢复了工作……。他双手捧定茶叶，像捧着一颗诚挚的心。这茶叶虽不名贵，但至少能抵他一周的生活费用，我谢绝了礼物，收下了他的一片真情，也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

冬青树子，中药名叫女贞子，被我国最早的药学专著《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是用来滋补肝肾，乌须明目的养阴药。前人称其"能使百病去而身肥健"。我记得《中药学》五版教材主编，成都中医学院林一揆教授的一席话："学习中药除了要重视传统理论，还应该重视中药的现代研究，中医药的发掘、整理、提高，有赖于中药现代药理的研究。"现代药理研究认为：女贞子含齐墩果酸、甘露酸等成分，其中齐墩果酸能对抗急、慢性肝损伤，并有促进肝细胞再生的作用。能提高外周白细胞，增强网状内皮细胞的吞噬能力，有增强细胞免疫和体液免疫作用，这些研究成果，就是我治疗黄疸肝炎的底气。

近些年来的实验研究证实，女贞子还可以降血糖、降血脂、抗血小板积聚，抗血栓形成。并有治疗冠心病、心绞痛的报道。可以抑制嘌呤异常代谢，抑制痛风，治疗便秘，还可以抑制幽门螺旋杆菌，用女贞子、黄芪制成的"贞芪合剂"，可以治疗慢性萎缩性胃炎；也可以治疗肿瘤放疗后遗症……，这些病症都是现代医学治疗起来非常棘手的。最让人满意的是，动物实验，服用超大剂量的女贞子也没有发现毒、副作用。满山遍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冬青树子，居然有这样的神奇效用。

行文至此，我对中华民族拥有这样一份博大精深的宝贵遗产感到无比自豪，为自己是这座宝库的守护者、发掘者而万分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