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群会议纪要并结局（小说）

顾桐

序：拍鸟人无疑是一群回归简单并热爱生活的人。唯其如此，他们才可以逃离尘嚣，在旷野里守候羽毛与鸟对视。这样一篇游戏文字，是向他们的致敬。鸟禽，无从好坏；拍摄，构成态度。所谓“追求”，就是享受过程。

（小引）有可靠情报说，一只百年难遇的珍稀鸟禽，明天午后将过境晋省。据鸟类专家们分析，这鸟要在汾河湿地做短暂停留。山右鸟群群主老秦，接到中国鸟群政治部转发的艺术委员会和技术委员会的这一联合通知后，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即召开群常委扩大会议，连夜传达上级精神并周密部署这一重要的打鸟任务。

会议纪要：群主老秦的脸色兴奋中带着几许悲壮。他扫视了一圈穿着马甲的几位蓬头垢面的群常委和与会鸟人，说，情况大家都知道了，这次打鸟，形势十分严峻，任务十分艰巨。这个鸟别说打不住就是打不好，我这个群主怕是干不成了，要被就地免职，你们几位群常委也要受纪律处分。老秦停下片刻，呷了一口水后，把话题转开，语气也变得深情起来。同志们，我这个群主不好当啊。年初我到京城参加全国鸟群经验交流会暨鸟片观摩会，许多鸟群的代表一听我是山右鸟群的，都不愿和我坐一起。原因不说了，大家都知道，没追求。中国鸟群领导也约我谈话，要我认真解决“群无追求、不出好鸟”的问题。同志们，咱山右自古人才辈出。比如武则天女士，一个生在贫困山区的女同志，硬是靠自已的努力，从媚娘奋斗到皇上。当然，她长得好也是硬道理。但长得好的女人多了去，为什么只有小武一人能逆袭成功？这就是有追求的力量。再看看各位，连只好鸟也拍不回来，更谈不上用光影语言去深刻反映鸟禽的精神世界了。老赵，老钱，老孙，老李，老周，老吴，老郑，老王，你们别互相看，我说的就是你们几个。每天就盯在自己经营的鸟点上，什么棕头鸦，白头鹎，褐马鸡，红嘴鸥，蓝翡翠，黑水鸡，绿头鸭，灰椋鸟。就这几只菜鸟，你们就忙不过来，哪里还有更高的追求？听说还有一个姓顾的老汉，盯着麻雀拍，这都堕落到什么程度了！当然，麻雀不是不能拍，人家在1958年被错划为“四害”受过制嘛，但拍几张做点安慰就可以了。再说，麻雀后来也平反了，他不能老揪住历史旧帐不放，拍个没完没了。往轻里说，这是他的审美趣味十分低下；往重里说，就是他的政治立场有问题了。老赵，你下去瞅时间找这个老汉好好谈一谈，劝他改弦更张，不要再拍麻雀了。他自己不嫌寒碜，但咱鸟群丢不起这个人。要是他就坚持一条道走到黑，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你劝他主动退群就是了。如果他就是要在群里继续圪搅，拉低大家的从业水准，污辱大家的艺术眼光，弱化大家的精神追求，我只能踢他出群了。咱不能因为一粒鼠粪坏一锅汤，一只菜鸟毁一个群。

同志们，言归正传。我绕了一个大弯子，就是要大家振作起来，焕发精神，认清拍这只鸟的历史意义与现实意义。一只珍稀鸟禽光临我省，大的方面说，是机遇也是挑战。机遇是我们可以借此洗刷以前的耻辱，挑战是我们是否已经丧失了代表先进拍鸟文化的能力。小的方面说，我们如果拍不好，没办法向社会交待，当然，也没办法向老婆交待，更没办法向子孙交代。不说了。下边，先从老赵开始，每人都谈谈自已对这次任务的想法和计划。最后汇总一下，明天具体实施。

老赵发言。刚才群主的讲话醍醐灌顶，我表示完全同意。我个人长期拍不出好鸟的检讨，过后将以书面形式交给群主。今天主要谈迫在眉睫的打鸟任务。同志们己经注意到，这次是中国鸟群政治部安排的，所以说，这也是上级交办的政治任务。因此，我建议，第一梯队要选根红苗正的同志参加，这是涉及我群“举什么旗，走什么路，拍什么鸟”的大是大非问题。当然，这就要对参加者进行历史背景、学历背景、专业背景的考察。以防止由于思想认识的偏差、文化积淀的不够和职业素养的缺陷，而造成出现把好鸟拍丑的政治事故、技术事故和责任事故。总之，这次打鸟的政治路线一经确立之后，拍鸟干部的选拔与任用就是决定成败的最最最重要因素。

老钱发言。端正拍摄思想要先反不正之风。近几年，群队伍越来越不好带了。队伍的混杂和专业的不纯是个大问题。我群一些同志，对鸟缺乏感情，心猿意馬，朝秦暮楚。如一个叫旗正飘飘的同志，在拍鸟时，发现野兔子跑过，就追着拍开了。这怎么行！不遵守起码的拍鸟道德。这比谈恋爱时脚踏两只船还恶劣。还有更严重的，拍鸟时发现好看的女娃，就转移镜头去拍高耸的胸部和雪白的大腿，而把鸟们晾在一边。这种歪风邪气必须煞住。我们是鸟群，是以鸟为审美客体的专业组织。因此，在这次任务前，我建议，今后，本群只拍带翅膀的活物，其他一律禁拍。当然，飞机也要除外。如再发生上述问题，要给于当事人封存一切摄影器材以及警告、记过、记大过并开除出群的处理，以儆效尤。

老孙发言。做为负责群意识形态工作的第三副群主，我谈一谈对这次打鸟任务的哲学思考。这次要来一只好鸟，大家都很兴奋，认为好鸟必出好片，可以一改本群不出好鸟的低迷状态。这是很危险的思想认识误区。西边有个姓笛叫卡儿的同志说：“我思故我在。”对鸟来说，就是：“鸟飞故鸟在。”这是鸟的客观世界，你拍不拍，它都在那里。所以，存在决定思维，思维决定存在。我们不过是借助客观之羽来放飞自己的思想之鸟。镜头之下，这和自然之鸟已脱离关系。所谓拍摄，调动的只是一种技术手段（数据配置）和思维模式（风格倾向）。事实上，要用一只过境之鸟来反映我们的精神状态，这才是上级领导下达这次任务的核心想法，就是要看看山右鸟群“反三俗”后的队伍面貌如何？

老李发言。这次拍鸟具有政治色彩，容不得一点馬虎。因此，我建议，第一梯队全部由600定上，以保证画质，并要安排好各人分担的拍摄任务，如数毛版、唯美版、意境版、情爱版、故事版等，表现各有侧重。也要做好变焦头和其他焦段的同志的工作，不要去争抢一线机位。为防止闹事，可让他们处于外围，一旦此鸟脱逸，他们也能拣个漏儿，做为第一梯队整体闪失后的补充。另外，要严格强调的是，做为纪律，这次一律使用光不溜格式，坚决禁用沟屁鸡格式。不能因为个人的存储不够而偷懒。再是，听说这次来的是一只失侣的女鸟，我请群主考虑，是否在第一梯队里安排一两个女鸟友出拍。一则与鸟性别对等，二则也表明本群没有性别歧视。

老赵、老钱、老孙、老李发言结束。群主老秦见时间不多了，就说，老周，老吴，老郑，老王，你们几个别发言了。明天上午下去，抓紧落实今晚的会议精神并安排好下午的拍摄活动。尤其是要告诉进入第一梯队的同志，自已经营的鸟要先放一放，要有以大局为重、为群争光的荣誉感。再就是订几条惩罚措施，如，拍不好者，半年内禁止在群晒片等。另外，我与旗袍群的徐群主己联系好了。明天咱们拍摄成功，她们晚上选几个身材好面容好风韵好的犒军。不要想歪了，就是跳跳交谊舞，没有其他实质性内容。好了，散会。

（结局）第二天下午，山右鸟群百余鸟人在湿地布置了五道防线。群主老秦挂着望远镜和对讲机，俨然一个战场指挥官，一切安排停当，只待好鸟入镜。十五时三十分许，北边天空果然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近。老秦用望远镜观察，是一只色彩斑斓，翼展巨大的鸟。老秦立刻下了一级战备的指令。六百定们严阵以待，变焦头们蠢蠢欲动……但，相距几百米时，这鸟翅膀开始歪斜，并扑扑楞楞地直往下掉，最后一头竟栽到河里。老秦一边大吼是谁带了猎枪？居然真的打起鸟来；一边指挥人下河去救助这只鸟。片刻功夫，“鸟”被捞上。老秦近前一看，哪是什么鸟，原是一只鸢形风筝（据分析，是邻省放飞的一只断线后被气流托起的风筝）。大家围拢上来，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老秦黑着脸立刻宣布一条铁的纪律：今天打鸟的情况属于绝密，任何人不得泄露。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中国鸟群纪检委得知后，为拍鸟界声誉考虑，决定将老秦就地免去群主职务。免职书说：“一个负责地区拍鸟事务的群主，不辩假鸟与真禽，带领百余鸟人在汾河流域演出荒唐一幕，造成社会和业界难以挽回的双重恶劣影响，不免不足以平鸟愤……”同时，中国鸟群还发表严正声明说，从未对山右鸟群发过有珍稀鸟禽过境晋省的通知。老秦知道后，含泪摔了相机，说，自已比窦娥还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