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意思

别山举水

“打牌真没意思，人人都想赢，手上带着勾子，只管往自己面前抓。”五娘笼着袖子，站在墙跟的朝阳处。

“是呢，乡里乡亲的，本来关系挺好的，可一上了牌桌就变了味。你怨我，我怨他，别人都没自己聪明，其实，自己才是蠢货呀。”二嫂举起自己的双手，左瞧右瞧，十个指甲尖尖的，红得像血。

“哪个说不是，每次一散伙，总听到说自己赢了多少多少，一桌子全赢了，这钱从哪儿来的，天上掉的，地上冒的？”三婶打了个呵欠，眼睛眯成一条缝。

“嗯嗯，我们都输了，赢的是主人呢，台租费那么贵，一个上午倒了几遍茶哟，太小气了，再也不打了。”五娘跺起脚来，踩着二嫂的影子。

“热天莫挡人家的风，冷天莫挡人家的太阳，晓得不。怪不得我打牌总是没精神，原来是你糟践我的魂儿。”二嫂用肘捅了五娘一下，五娘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哟嗬，这么不经事的婆娘，又没踩着你脑壳。你看你那双鬼爪子，削那么尖，可抠去我不少钱呢。”五娘扬起脚，朝着二嫂的脑壳影子，使劲跺起来，震得土坯墙嗡嗡响。

二嫂气恼地左移右晃，影子像一团乌云，刚膨胀开来，立马又缩成一条线。“有本事在牌桌上显，现在呱唧呱唧什么呢。我年轻，我嫩俏，我想咋弄就咋弄我的指甲，我有钱，男人疼我。”

五娘脸色一下白了，又笼起袖子，缩在墙角，盯着南方蓝色的天发愣。

五爷和儿子在那边，有好几个年头没回了。人们都说，五爷在那边有人，早就不要五娘了，嫌她中了麻将的毒。

二嫂又举起她的手，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左看右看，总像看不够。

“唉，我说你们两个吵个鬼呢。你们总还有输有赢，我呢，从八月份到现在，手像沾了骚，一直霉，哪一回不是输得剩条裤衩子。就说上次，起手没两圈就听了头，五万滚筋，一张不现，她娘的，临到末了，还让你二嫂摸张坎荡，胡个大的。”三婶叹了口气，捂住嘴，又打了个呵欠。

五娘脸又红润起来，一下子立起，来了精神，凑到三婶面前，热火朝天地谈论起“风翻豹子翻”了。二嫂也收起手指，握成拳头，聚拢来，不停地嚷着什么时候要接连弄它几个“金顶”，好好报报仇。

三只脑壳抵着，磨蹭出响声，唾沫子散发出一层轻雾，在阳光中氤氲着。谁也没在意谁踩着谁，谁也没在意谁抓着谁，乡里乡亲的，融洽得很。

“哎，女人，在那儿发什么骚呢，抱成一团，要骚去家里骚。这么好的天气，就眼睁睁地浪费吗？”四英走了过来，在三只屁股上各拍了一巴掌。

三婶屁股一收，“男人回来了，舒服吧，起这么晚，我都等得瞌睡来了。”

“你不一样吗，昨晚一点多了，你家窗口还亮着灯，玩得带劲吧。”四英哈哈笑起来。

“净说些无聊的，走呀，抓紧时间组织起来。”二嫂又扬起猩红的指甲。

五娘走到四英面前，低低地说，“先借点我吧，今天我手气肯定好。”

“好，我也先借点你，免得你等下输了再借，晦气。”二嫂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递给五娘。

“嗯嗯，很快就还你们。家里还有红薯粉，花生油。”

“我们不怕，只要张二愣在，去你那儿几回就够了。”

一阵刺耳的笑声响起，向着东方，西方，北方，也向着南方飘去。

“浪子，等下放假，帮我接下儿子。”二嫂扭过了头。

“浪子，我晒的被子等下帮我翻下。”五娘扭过了头。

“浪子，跟你三叔说下，中午我不回家吃饭了，他想吃啥自己弄。”三婶扭过了头。

“浪子，等下跟良文说下，让他给我送两千块钱来。”四英扭过了头。

我刚准备掏出笔，她们全都扭回了头，一起走向村口。

太阳好大，天气真好，将我的脑壳晒得有些晕了。

不会打牌，真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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