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

雪

文:雪 原创

图:网络 妹夫

夜深了，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邻床病人的鼾声时断时续，楼道里偶尔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声。我握着父亲的右手趴在床边进入梦乡……朦胧之中，感觉父亲的手动了一下，我倏地一下被惊醒了，睡眼朦胧地望了望老父亲：老爸呀，您一定是哪里不舒服了?快快醒来告诉女儿一声吧?可怜的父亲脑溢血术后一直昏迷不醒，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我看了看手机，已是凌晨二点多钟。病房里静极了，楼道里惨淡的灯光透过门窗照射进来，映在父亲的脸上，这张脸全无往日的风采:快乐、和蔼可亲、精神十足。望着父亲苍白的脸，抚摸着他那软弱无力的手，往事历历在目。

在我心目中，父亲的手宽厚、有力而温暖。小时候，父亲常常用大手将我高高托起，欢笑声、尖叫声立刻在半空回荡;我拉着父亲的手，在小河边徜徉，房前屋后闲逛；工作了一天下班后，父亲拿起铁锹挖地种菜；周末顾不上休息上山打柴…父亲的双手为儿女遮风挡雨，为我们撑起一片蓝天，儿女在父亲的关爱下茁壮成长。

听母亲讲，有一年我的脚被开水烫伤。六十年代初医疗条件差，居住的矿区没有医院，要到几十里外的大医院诊治，那时也缺少交通工具，父母只好抱着我每天来回跑，磨破了几双鞋，脚上也磨起了水泡……

长大后，很少去拉父亲的手，不是不想而是他实在太忙，没有闲工夫。偶尔会和父亲扳扳手腕，当然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刚一上去就败下阵来。倒是弟弟还能和父亲对峙一会儿，但终究也以失败告终。我常常握着发疼的手想：什么时候也能和父亲一样，有一双有力的手。

父亲的手，布满老茧，十分粗糙。他的老家在河南，十四岁便投奔到陕西姑姑家。那个年代生活艰苦，家家粮食限购不够吃。姑姑的婆婆容不下父亲，把他赶出了家门。父亲只好白天上街乞讨，晚上睡在冰冷的火车站……父亲后来去找工作，由于年纪太小没人要，只能到工地上挑土。沉重的负担压得他东倒西歪，肩上磨出了一道道血印，小小年纪就尝遍了人间的酸甜苦辣……每每提及此事，我们都泪眼婆娑、心痛不已。

后来父亲和母亲成家后有了儿女，生活的重担压在了父亲的肩上。他白天工作，下班回到家，拿起锄头、铁锹开垦荒地，种下一季蔬菜，栽几棵玉米、西红柿、葵花，儿女们平时就有零食吃了，有瓜子过年了。父亲还常常上山砍柴，家里的一日三餐就不愁没柴烧了。

儿女们相继都成了家，生活越来越好。不幸的是弟弟出车祸离开了我们，父母承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天天以泪洗面。不到一年时间父亲就患了脑溢血，术后昏迷不醒，浑身插满了管子，更可怕的是右边瘫痪了，右手经常无意识地胡乱挥舞，有时拔氧气管，有时拽尿管……

我想他一定很难受，只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罢了。为了安全起见，医生让我们把父亲的右手绑在病床上，我们都不答应。是呀，怎么忍心呢?那样做，儿女省了许多心，但总觉得太过残忍，父亲已经惨遭厄运，我们不能让他雪上加霜啊!

有一天，父亲的脚趾突然动了一下，这个消息让全家人兴奋不已。父亲终于醒来了，他含糊不清地叫着我们的乳名，听着太残忍了，我一时控制不住失声痛哭。一夜之间父亲已从健康开朗的老人变成了瘫痪在床的重症病人，这种打击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不过还好，总算死里逃生了。父亲有时清醒有时糊涂，也不能进食，但这对全家人来说已经是老天开恩了。不久在医生的指导下，父亲便开始了艰难的康复训练。

一日，为了锻炼父亲的臂力，我和他扳手腕，握着他的手，泪水顿时溢满了眼眶，这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软弱、无力、苍白，我一松开，它就不受控制地垂下。我抑制住泪水望向窗外，父亲含糊不清地说：“你……咋了？”“我没事！”我转过头，又拉着父亲的右手立起来，他满面笑容地望着我，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父亲心里想什么?是想以前和儿女扳手腕的情景?还是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扳倒了儿女们的场面?多么令人痛心呀！这只曾经为儿女挡风遮雨的手如今已没有办法自己立起来了。

我强忍着泪水，装着使劲的样子:咬着牙、鼓起腮帮、瞪着眼睛，和父亲对峙了好大一会儿，我能感觉得到他的手也在使劲，只是力不从心而已。大约一分钟后我的手故意倒下了，父亲含糊不清地大声喊道:“赢了，赢了!"听着他那孩子般呀呀学语的声音，望着他高兴的样子，我的心一阵阵疼痛……

老爸呀，您快点儿好起来吧!女儿还想和您扳手腕，还想吃您做的香喷喷的羊肉泡馍，美味诱人的水煎包，筋道爽口的凉皮……

康复训练异常艰难，由于父亲昏迷许久不能进食，每天靠鼻饲增加营养，导致身体十分虚弱，连坐起来都十分困难。好不容易把他拉起来靠在床头上，两边还要有人扶着，不然就会倒向一边。愁死人了，这怎么办呢?别说站立，更别提走路了。可是这怕什么呢?父亲已经从死亡线上被拽回来了，保住了生命，其他困难都不算什么!就这样全家人齐心协力，坚持不懈。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父亲凭着坚强的毅力，天天坚持康复锻炼，几个月后就可以自己行走了。

十五年过去了，父亲依然健康地生活着，尽管语言表达能力有限，经常吐字不清，但他生活可以自理，全家人已经非常满足了。

每次回家，我都要握着父亲的右手活动活动，和他说说话，陪他读读报纸，同他一起去广场散步。父亲的右手还和从前一样软弱、无力、不受控制，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老父亲能够陪伴家人左右，我们回家能够看到他的身影，叫一声“老爸"，能天天看着他的笑脸，陪着他吃饭、聊天，足矣。老父亲啊，您含辛茹苦抚养儿女长大，我们会握着您的手，一路搀扶着您、陪您一起慢慢变老。

如今老父亲已经八十二岁了，每天能吃能喝，没事经常到小广场去散散步，和单位老朋友们闲聊几句，看看别人“争上游"。父亲一定手痒痒了吧，要知道他有一年曾获得退休职工“争上游"比赛冠军呢，为此父亲很是自豪了一段时间，现如今他只有看的份了。不过我们时常会和他搓搓麻将，他经常把赢来的钱藏起来，我们说他“财迷"，父亲咧着嘴“嘿嘿”一笑，这一刻全家人多么开心啊!但愿此情此景永留。

祝老父亲健康长寿，幸福快乐!

以下图片系妹妹及妹夫所拍

后记

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每每想起就会潸然泪下。作此文时，那些画面如电影般在脑海映现，我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凝神思考，时而泪眼婆娑……写完后如释重负，以此纪念老父亲重获新生，全家人笑逐颜开的喜悦心情!

谢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