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行者★无疆

～～～～～～～～～～～～ （一） 那年，我18岁。在我中学毕业的时候正赶上"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的热潮。我清楚的记得，1973年的2月13号，是农历的正月十一，我所在的城市在市中心东方红剧场召开了隆重的大会，并举办了非常热烈的"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仪式，参加这次大会的人员有上万人之多，同我们一起一同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道路的应届毕业生大概有几千人。那真是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场面是非常的壮观。在会议结束之后，下乡在近途的知青统一坐汽车去的农村，我们当时是坐火车专列离开的城市。 我上山下乡的地方，是在吉林省柳河县马鹿沟公社的辛家大队，那里当时有200多户人家，村里有1000多口人，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环境比较幽静的小山村。我们被安排到辛家大队的第四生产队，队长牛德全，也是我们当时的第一任老户长。大队书记兼大队长叫徐发，是一位有思想有能力、特别朴实能干的农村干部。 我们集体户一共有16名同学，7男9女，当时的年龄在18岁到20岁之间。都是老实厚道的好青年。我们无大理想，也无大能为，没大志向，也没大胆量。直到今天，这些人里没有从政的，也没有犯错误的，我们习惯于听从命运的安排。现在同学每年小聚，依然保留这样的性情和习惯，我们留恋青春时期曾经有过的集体生活，也保持着良好的同学关系。有时我想为什么人人都认为自己的青春是无悔的，经过思索我感觉到那是因为人们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束缚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思想又局限了自己的作为，活了多半生或者一生，青春那段时光是从无知到逐步成熟，那时树立了什么理想，追求了什么目标，以后开了什么花，结了什么果，都是青春时期萌发、努力和发生变化的。人的一生青春最美好，所以人们都说自己的青春无怨无悔。当时农村很艰苦，吃的不好，农活又没完没了，我们和农民一样起早贪黑的做农活，整天劳动，还看不到效益，每天挣工分，劳动一天折合人民币大概六七角钱，那时春夏秋冬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农民的顺口遛是这样说的：“下雨挖壕沟，刮风抬石头”，说的就是不管什么天气农民都要干活，只要安排，永远没有空闲。那时过春节要过"革命化"的春节，先让老贫农忆苦，而后青年人自己思甜，集体吃完旧社会的忆苦饭，才能回家吃过年的食物，然后还要组织去干一阵子农活。用现在一个词来解释，就是～～折腾。 那时，我们还年青，从小又没做过农活，不会用巧劲，社员说我们干活出的是憨力，一些年轻社员经常笑话我们，笑我们力气小，笑我们干活笨。在种地和铲地的时候，我们越是撵不上，他们就干的越快。刚到农村不久，真是敢怒不敢言，一怕影响团结，二怕影响关系，更怕接受不到贫下中农的教育，以后回不了城。那段时间，我们迷茫痛苦，也很无奈。在休息和无聊的时候，我们经常会用唱歌来驱赶寂寞和忧愁。   知青歌曲《望故乡》，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知识青年人人会唱，而且是经常唱的许多歌曲中的其中一首。 ～～～～～～～～～～～～ （二） 下乡后，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这半年里，同学之间的差别逐渐的显现了出来。刚开始还一致认真坚持的"较劲"和 "装相"都已经过去。年龄稍大一点的同学确实表现出了相对的成熟和有一定的耐力，个别女同学的表现也很顽强。但是内心深处和私下聊天，大家还是掩饰不住对未来的忧虑、迷惘和惆怅，思乡的情结也更为加重了。这个时期集体户的歌声最多，唱歌的时间也最长，每天晚饭后和睡觉前，只要一人唱起，歌声就会此起彼伏，从集体户的住房里飘出来，随风飘向了远方。 我们的女户长朴子因为善说会写加能干，很快就脱颖而出，六月份被大队调到小学任教，当年十月份又抽调到公社做了广播员。这时集体户的同学能干的表现为更加能干，而不能干的却各自表现不同。有回家不回来的，有在集体户里泡病号的，还有在村里认本家的（本家就是同姓人家，估计这样可以改善一点贫困的生活或者找到一点家的依附感觉），而我则属于思想比较自由散漫、怕苦怕累和缺乏劳动锻炼的人，本意也想和表现好的同学一样，认真接受再教育，磨一手老茧，炼一颗红心，但是天天坚持不是想到就可以做到的。虽然在好友祥子和瑞的经常催促下，我尽量多出工，但是和他们相比，我们之间的差别仍然很大。 在单调的生活经常笼罩身旁和寂寞的光阴难以驱散的时候，上天似乎有意给我安排了一点情感上的浪漫和生活中永远的难忘。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随家长走"五七"道路来到辛家大队比我早四年的 C Q，当时她在公社中学读初三，小我两岁，是一个思想前卫，学习进步，做事认真，情感浪漫的女孩。和从小在农村生活成长的同龄学生比，她不仅相貌漂亮，穿衣时尚，更大的差别还在于敢恨敢爱敢表白自己的思想和显露自己的个性。 我是在一次去公社粮站买粮回来的路上，同放学回来的她开始了第一次交流，我们接触最多的一次，是在秋收前大队准备一场文艺演出的排练中（只有十天或者半月），参加人员是本大队的在乡文艺骨干，下乡知青和本地学生。天公作美，在排练一个节目时我和她被安排在集体舞中的对舞，多少年过去了，那首欢快曲子的旋律和铿锵有力的词句还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也许是人生青年时期首次的异性吸引，也许是心灵感应，也许就是现在说的所谓缘分，总之从那时起就开始了我们的友谊和那种朦胧的爱。如果不是经历过年底那次刻骨铭心的严重打击，我们的友谊可能很早就正常的结束了，一定不会走的这么远。是那场突然来临的风雨阻碍了我们爱情的发展，却使我们的友谊既象朋友又象亲人一样的一直保持着，直到现在。 往事依稀浑如梦，常随风雨到心头。过去的时光让人难忘，现在每每想起，依然让人感到心酸。 ～～～～～～～～～～～～ 　　 （三） 农村的日子就象村口那条昼夜不停歇的小河水轻悠悠慢悠悠的流淌，偶尔遇到露出水面的石头，才会翻腾起几朵小的浪花，但仍然还是静静的向前流去。只是那不经意的转弯处，才会出现几个小小的旋涡，有时也会留下沿途带过来的残枝与落叶。 1973年的12月19日，是我永远难忘的日子。本队青年黑子参军是在这天穿上的军装，生产队青年和集体户同学傍晚去黑子家喝酒祝贺。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等我的 C Q，她和小伙伴英子约我去村口并小声的告诉我说，她父母去县城开会已接到了通知，她家就要调回省城，她和家人过段日子就要搬走了。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在恋恋不舍的状态下相互鼓励，相互祝愿，在分手时我们互相留给了对方一封信。 晚上20点多的时候，沉浸在幸福回忆和幻想中的我刚刚回到集体户，便被大队部的人找去，四个警察在此已经等候多时了。原来这年的夏天，一个距离我们乡下不远的城镇驻军供销社仓库失窃，其中一个参与偷盗的青年来过我这里，我当时不知实情，听信他说和警察的儿子打架，派出所长要报复他的话。出于义气，我给予了很热情的接待并送他去异地朋友的集体户躲藏。我当时的错还错在没有向警察说实话，用"不知道""不认识"来和警察对付和抗衡，当时自己觉得自己很顽强也很勇敢。这时我们生产队新上任的副队长反映我不爱劳动，有时不服从管理等问题，再加上他和警察在我的衣兜和我的物品箱里翻出来的信件和锻炼身体用的板带以及几本当时还不允许看的书籍等等，就把我认定为坏青年，当晚我被带到那个城镇的派出所进行调查和训问，第二天认定我和盗窃案确实没有联系，才把我放归乡里（现在我感觉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打击我当时嚣张的锐气和不服从管理的态度）。 而我真正的内心伤痕不是这个事件对我的打击，而是为那个无辜的快乐少女因为对我表达出自己朦胧的爱恋和给我写了几封信，就在一夜间变成了坏孩子和坏学生。在乡下，一般没有什么稀奇的事，这个事情在那段时间里就成了乡下的特大新闻。而这时侯的她要办理转学手续，要和多年的同学及乡亲告别，有好多的事情要办，而她却不能大大方方的走出家门去做这一切该她做的事情，她被乡下那无情的随意的不负责任的夸大其词的传言所冲击所笼罩所伤害。而这一切的责任和原因都是因我而起，现在每当想起这件事，我的心里仍是隐隐的疼痛。觉得我永远欠她情义，欠她的真诚，欠她的信任，欠她的感情，所以我一直保持着和她的交往。 1974年1月6日，她和她的家人落实五七政策回了省城。确切的说，她是带着伤痕、带着牵挂离开农村的。多少年过去了，这段光阴不再复返，而那些陈年的往事却经常在我心头飘荡，久久不能远去。 ～～～～～～～～～～～～ 　　 （四） 到农村的第二年，感觉比第一年好过了许多。原因是有了一年锻炼，思想逐渐的稳定并成熟，同生产队社员及周边环境也慢慢的适应和熟悉。学会了许多农活的操作和一些做农活的技巧。送粪、刨楂子、趟地、铲地都能做，水田里的活做的更多些，比如翻地、耙地、插秧、薅草等等，手掌上磨起的水泡经过多次的反复这时已经变成了硬茧，看见水田里游动的蛇和叮在腿上的蚂蝗已不再惶恐。 劳动锻炼和情绪稳定使我比较瘦弱的身体也变的强壮起来。这时饭量猛增，吃饭时米饭要吃三碗（每碗五两左右）还有两碗白菜炖豆腐之类的菜，吃玉米面饼子也要两三个加两碗菜。吃的多，力气也长的快。劳动休息的时间经常约同学或者和当地青年摔跤，身上有使不完的劲。那个副队长这时做了队长，对我的态度也有了转变，我们在一种默默的状态下度过了近半年，从那次事情以后，他在分配农活时经常在我不想做和不安心做的时候，分配我做一些比较轻快的活。比如春天种地时，让我和几个人去种科学试验田，夏天的时候让我一个人去治理玉米螟（玉米生长期的一种虫害），有时还派我去放牛，秋冬季节安排我去看青（看管成熟的庄稼）和看管山场（生产队林地），这些活在农村都是单独作业，自己管理自己，也是省心省力的活。因为他这样关照，也因为我逐渐成熟，心情好思想也稳定，出工的时间自然也多。正因为我有这样的变化，年底我被大队评为优秀知识青年。 虽然我在农业劳动上有了一些进步，但那时思想上还没有彻底转变。那个时候，知青和城里的"时尚青年"一样时行歪戴帽子梳转头，夏天经常剃光头。习惯眯着眼睛说话和斜着眼睛看人，对什么事情都有不在乎的心理，遇到年龄差距不大，又感觉不对眼的人，就想用力气分个高低，感觉好的就想结成朋友。我因为有过进派出所那一夜的"经历"，还真给人留下了"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感觉。因为年轻，也因为想显示自己有"个性"，冬天不穿大衣，身披棉被看露天电影。1974年的夏天，我和本户三名同学还参加过一次被邻县称之为 "7.20" 的殴斗事件，当然，是为了同样在农村有着共同命运的知青朋友。 我们偶尔利用雨休或是劳动路过到其他集体户时都进去串串门，不管走到哪里，凭衣着和打扮，凭歌声和感觉就能分辨出对方是不是知青，不论去新来的，还是很早的集体户，一般进去就能混到饭吃，有时还受到好的待见。那时候有句流行话"全国知青是一家"。记得，有一次我和几名同学路过六合大队的一个老户，这个集体户只剩下三名知青，一名知青大哥为我们做饭炒菜，两名知青大姐教我们唱歌，另几个集体户的知青也带来了一些饭菜，我们象过节一样的高兴聚餐，此事对我印象很深。还有一次在一个叫金山屯村庄的集体户，这里只剩下一名男知青，他借住在老乡家闲置的草房里，旁边仓房还摆放着一口棺材，我和这名知青闲谈聊天时，突发异想，用毛笔写下了一幅对联："身在茅屋望全宇，人守棺材发大财"，对联，横批是"志在未来"，准备过春节时贴在这个门上。 我利用看青和看山可以自由行走的机会，熟悉了那里的山山水水，也走遍了那里的沟沟岔岔。我经常一走就是一天。那时我经常站在山岗上观察山鹰展翅翱翔，体会着做山鹰的理想与快乐，同时也幻想着自己的明天和未来。多少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山和那水。 ～～～～～～～～～～～～ （五）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到农村的第三年我感觉到自己适应了农村的生活，思想进步很快，受到各级组织的关心关怀和帮助，4月参加县里组织的"知青理论学习班"，6 月份抽调到公社"五七办"协助带户干部给公社住房条件差的集体户购住房用料。历时两个月我在带户干部的领导下选料购料、组织运输和统计分配，所做的一切得到了领导的认可。由于工作努力，我个人能力也相应得到了提高。这年年底铁路部门来柳河县招工，我经过严格的政治审查和体检后，于1975年12月12日离开了农村，回到了我所在的城市。 岁月已成过去，悲喜早已淡然。在人生无数个春夏秋冬的轮回里，我在农村的日子是短暂的，但是那段日子因为独特，也是其他日子所不能替代的。那段让人迷惘、让人无奈、让人心酸、让人心痛的时光，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感觉和经常地思念。随着时间的久远，感觉也许在淡化，而思念却在不断的加重。那些值得回味和思索的东西，好多年来深深的藏在我的心里。 我是知青我骄傲。三年的苦涩经历，是我永远的精神财富。身体上的劳累让我明白如何改变贫困现状，精神上的迷茫让我知道如何把自己的眼睛檫亮。那段岁月虽然简单和有过少许的迷茫，但总体看我的思想是努力向上的，虽然有过杂念，但是听从党的召唤是不容置疑的。我怀念那段时光，忘不了那段岁月，是因为我感谢知青生活给了我今天的坚强，我感谢知青生活让我有机会去了解农业、农村、农民，我感谢知青生活让我知道了人生需要去拼搏，我还要感谢知青生活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感恩，什么是生活…… 我离开农村，走上了更加宽阔的人生之路，但是我忘不了在农村曾经留下的青春年华和挥之不去的那段光辉岁月，那年那月，那山那水，还有那些人那些事都给我留下了永恒的记忆。 我知道这种感觉只有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才能体会、才能理解。我也知道怀念尽管美好，未来才更充满生机。尽管过去我对那里有过抱怨、有过不满，但是，多少年过去之后，我依然留恋那年那月和那山那水，因为我的思念、我的青春，已经深深地扎进了那块不老的土地。 ～～～～～～～～～～～～ ～～～～～～～～～～～～ ～～～～～～～～～～～～ ～～～～～～～～～～～～ 文字图片：行者★无疆 美篇编辑：行者★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