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两日漫行记

试谴愚衷

<h3>  6月17日是父亲节,一个洋节,但被我们中国商人拿来绑架了国人。这天,我难得有半天空闲,借这个洋节带着爱人亲自包的粽子回家表表孝心。</h3><h3> 我家的房子还是八十年代的四层楼房。当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人们渴望的奢侈生活,当年父亲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工人分到了一楼一套六十多平米的房子,而领导都上了楼。我父亲总觉住一楼与平房无区别,便拎着两瓶酒将我们家升级到了四楼。</h3><h3> 顶楼的夏天,在八九十年代没有感觉,但进入新时代,发现太他妈热了。当年社会主义施工队把楼顶板筑得薄薄的,六月流火天,骄阳瞬间就将热度刺穿进了我家。</h3><h3> 进家门时,我父亲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短裤,可惜了这一米八几的高穷帅老头。父亲苦难了一生,小时候最苦,现在最甜。一生坎坷,悲苦相随,虽也时时牢骚和唠叨,但能从一直矍铄的仪态看出对生活始终保持希望。</h3><h3> 我高考快要上大学了,他开始发愁我的学费。独自一人思索了几个月,一天突然对家人说,他要病退,再找一份工作,为我筹集学费。我要大学毕业了,他又开始发愁我的工作。我要结婚了,一天哀叹的说,为父连一套新房都置办不起。</h3><h3> 人的一生,倏忽而往。所有的生活叹息都将会被我们踩在脚下。</h3><h3> 前几天,我父亲气急败坏的打来电话说,你母亲耍脾气不吃药、不打胰岛素!</h3><h3> 放下电话,驱车四十分钟到家。对付母亲,我自有办法,她不单单是听我的话。</h3><h3> 父亲越老越有脾气了,与温文尔雅年轻的他越走越远了。</h3><h3> 父亲已经七十六了,至今满头乌发,没有一根白头发,谁见谁夸。他现在没有那么多叹息了,只操心于琐碎日常和我的母亲,每一天的时间竟也安排的妥当充实。</h3><h3></h3><h3> 这次回家,是因为侄女马上结婚,我回家给他们置办婚礼服装。</h3><h3> 似乎是第一次正式的带着老两口到大商场买衣服。原先父亲非要从自己现有的衣服中挑选,均被我一一否决,第一个孙辈、长孙女结婚,当爷爷奶奶的不能凑合。父亲第一次没有很强烈的抗拒,乖乖的跟我买衣服,虽然嘴中喃喃着岁数大了、穿衣不讲究之类的语言。</h3><h3> 父亲一路上紧拉着母亲的手,一刻也不放松。父亲个子高、步子大,母亲矮小、视力弱,碎步蹒跚地跟在后。两人一前一后,两只粗皮老手紧紧前后相牵。母亲自从因糖尿病眼睛受损之后,两人每每出门都是这样牵手而行。</h3><h3> 儿子带着七十多岁的老两口在大商场买衣服,还是不多的。男人在买衣服的这件事上,向来行事粗糙,颜色款式若相宜,便手忙脚乱的帮着试穿,一看合身可心,不再顾盼犹豫,立马下单,从不拖泥带水。付款时,我让老两口在柜台处等候,母亲体质弱,不能久站,总会蹲在地上。父亲总让她挪移在角落处,怕影响来来往往的购物者。我穿行在人群中,不时回头看到蹲着的枯萎瘦小的母亲和面无表情的脸庞,眼睑开始湿润,泪盈于睫。</h3><h3> 人至中年,阅历坚硬,心却脆弱起来。</h3> <h3>  在石家庄返程中,经过苏村,姥姥家。鬼使神差的我把车开进了村子。</h3><h3> 姥姥去世十七年零十个月了,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正是事业最迷茫的时候。姥姥去世前,我去医院看望她。她身上插满了管子,见我来了,微微抬起头,脸上露出疲惫的一丝笑意,鼻腔中的管子挡住了她富贵的面相。此为我最后一次见我亲爱的姥姥的情景。</h3><h3> 姥爷死得惨。姥爷叫亭子,他本是一个壮实的小老头,饭量极大,吃饭时常托着一只大海碗。每日劳作不得闲。自从姥姥死后,他就郁郁寡欢,力气和胃口损失了很多,后来干脆就不再下地干活,也没有力气再骑车到城里接济我家了。我对姥爷最后的记忆是他总靠在墙下晒太阳。后来得了糖尿病,舅舅只给他吃二甲双胍,这在农村算是不错的孝心措施了。一个冬夜,姥爷一个人住在村子的大房子里,那夜很冷。第二天,老邻居去串门,发现姥爷身子在床上,头栽在地下,乌黑的血渗出。</h3><h3> 自此苏村的故事结束了,我再也没有回过这里。这里曾是我主要的童年记忆之所。青砖土坯房子、土炕大通铺,木门铜锁,冬天夜里煤炉边上穿线的铃铛脆枣,掀开布帘,年轻的哥哥从门外带来了只在夜晚才卖的跑儿肉(兔子肉),那香味一直萦绕在这个院落,亘年不散。</h3><h3> 巷子中野草丛生,没膝高,很久很久已没人来了。</h3><h3> 我的姥姥和姥爷走了,难道整个巷子的人都走了?我望着巷子中被葎草藤蔓掩埋的二层小楼,几乎快看不到红砖墙瓦。当年姥姥家是富庶之家,再往前追溯是富农。八十年代,我家刚从包头搬来,骡马车拉了好多家具,姥姥辟出西偏房让我们居住,当时那是一个料房,木棂窗、绵白纸外糊,橘色豆点大的锥形灯燃亮黄泥墙。青砖码的地面总被扫的很干净,扫完之后,还要净水轻洒。</h3><h3> 屋前小院,总有随手撒种的时令蔬菜。院中的枣树总是按时开出小黄花,结出脆甜枣来。后来,父亲在院中挖了一个种蘑菇的深坑,巷子中的孩子们都好奇的来看,期待白白的蘑菇马上发出。苦等多日不见,来的孩子越来越少了,而我依然每天掀开塑料布看。不知过了多久,一日我在院子里尖叫起来,蘑菇长出来了!全家人赶紧打开塑料布,我指着角落里一株手指大小的蘑菇。那时真幸福,虽然最后就只长了这一株。</h3><h3> 我从紧闭的黑漆铁门门缝往里看,看到了当年我们住的青砖土坯房,看到了那颗枣树,都被齐腰深的野草围拢着。</h3><h3> 院子荒了,故乡远去了。</h3><h3> 我走到后街,经过了我最开始上学的学校-苏村学校。门口大字是激光雕刻在人造石板上。当年,我和表弟一般大,上下学一起扛着双人板凳,路上还要捡起最粗壮的杨树叶梗,与人交叉拽起比试谁的最结实。胜利后,我将得胜的杨树叶梗紧紧揣在兜里,晚上睡觉也要将它压在土炕的枕头下。现在杨树长得已经高耸入云,落叶满地,扫都扫不净,当年却拼了命的找人较量。</h3><h3> 当时,我坐在教室中靠后位置,座位旁边有一根立木支撑着危房,我常常靠着这根立木走思发呆。在这里我留下了对学习的恐惧,老师罚我到黑板前,我学了几个月连数字4都没会,满教室耻笑,我的同桌女生为此不让我脚踏在她板凳的侧面。</h3><h3> 我在这个学校只待了几个月,一年级没上完就进城转学西门小学了。离开苏村学校时,兜里面装满了玉米粒,那是我上课时偷偷向前投掷同学的武器。</h3><h3> 我对村南的印象很深刻,当时有一条很宽的路,可以过牛马车。今天我开着车却越走路越窄,到了我当年捉凤尾蝶的地方时,道路仅仅能过我一辆车,两侧茂密的荆条快把路围成隧道了。已经收割的麦田里,矗立着很多石油钻井机,无人值守,兀自劳作。</h3><h3> 这条路我年少时走了无数遍,当年附近还有条清水河,水是清凌凌的,凤蝶飞舞,只在这一带出没,我捉了不少做成标本拼画。我曾在那里玩水,给姥爷的羊洗澡,姥爷抓着羊尾巴曾救过一个溺水的男孩。现在四周高楼林立,工厂散落,一点点侵蚀着农村。</h3><h3> 后来迷路了,找不到回村的路。</h3> <h3>  第二天是端午,小长假的最后一天,我却要南下五千里,去往美丽的云南。</h3><h3>  高铁,从石家庄到昆明九个半小时,贼快。群中刘建国问我为什么不坐飞机,我说非特殊情况不坐,主要是怕(笑)。出差生涯这么多年来,其实坐火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首先,在车上心无旁骛,要么车内要么窗外,杂乱的事情此时可暂且忘却。其次,坐行千里,一日赏尽四时景。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特别是铁路都修在险山峻岭间,人迹罕至的地方景色都是原生态的美。</h3><h3> 我喜欢满目的翠绿,特别是这个季节的稻田,青翠蔓延于山岭,流水依傍,洁白飞鸟萦绕其间。青岩黛瓦的老屋都蕴含着古老的故事,没有围墙的院落挑逗着城央围困的焦躁,哪怕几株矮树、一片小菜园都能让我的心滞留此地,更别说三月油菜和四月芳菲的江南了。</h3><h3> 还有一点,就是可以安安静静的将书看下去。</h3><h3> 我带了两本书:《南极绝恋》和《创京东-刘强东亲述创业之路》。只用了三个半小时我就看完了《南极绝恋》,16万字的一本干净小说。白的地、蓝的天、黑的石、一只叫胖子的企鹅和欧若拉极光。</h3><h3> 作者三次前往南极、一次北极,曾在极地遭遇生死考验,顿悟了生命。我先看了电影,被纯净的南极上的生死之恋感动,也记住了杨子姗演绎的荆如意,干净的脸庞。小说文字中,又看到了吴福春背后的成长故事。</h3><h3> 《平凡的世界》之后,我至少十年没有看过小说了。</h3><h3> 《南极绝恋》看完之后,我抬起眼,发现高铁已行驶到岳阳。</h3><h3> 已经下午一点,肚子开始咕咕叫。拿出爱人早晨为我煎的鸡蛋玉米饼,就着阿胶粥、火龙宫臭豆腐开餐。餐后一个大大的西红柿,我不记得是不是六六给我洗干净的。</h3><h3> 《创京东-刘强东亲述创业之路》只看了三分之一,高铁就过了贵阳,迷糊了一小会儿。后来阳光刺亮了我的眼,我微微睁眼,看到了大朵浓白的棉花云亲近着山脉,非常近。</h3><h3> 云南到了。</h3><h3> 云南的朋友接上我之后,我坐在沃尔沃前排,依然把瞧着天上的云,看不够。此时已经傍晚七点,浓白的云已经被染成绛粉红色。</h3><h3> 云很安静,不再飘荡了。</h3><h3> 一米九的邹健飞快的开着车在昆明官渡的小巷中七拐八拐,到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带我去吃大雁。</h3><h3> 高铁上的糯米香茶此时开始刺激膀胱,尿急。这个野味店的厕所墙中间开着一个正方向大口子,外面的人只能看到我优雅的上半身。口外坡下是一间有年纪的木屋,木头都已黝黑,傍边三角菜园中油绿的大叶青菜向我炫耀它的姿色。一堆柴木上,两只慵懒的猫,轻轻摇曳着尾巴,在昆明清新的风中向我眯眼谄媚。</h3><h3> 有十个月没来过云南了。</h3><h3> 席间我借故不喝酒,结果被徐静揭了现行,推辞不过喝了三两,有一两是在一群少数民族的劝酒助兴队中消耗的。皮肤黢黑的男子们弹着乐器,五彩十色的女子架起竹酒桥,让云南糯米酒经竹桥流进一个大碗,一个少数民族女子抬起我的下巴,我闭眼一饮而尽。</h3><h3> 我没有喝好。</h3><h3> 从2017年9月14日起,我开始戒酒,先戒100天,而后进入减量期。君子重然诺,五岳倒为轻。这是我对家人的承诺。</h3><h3> 哎,没有了酒,哪来的行云流水的书法,哪来的走心的文章,哪来的难得糊涂啊!</h3><h3> 酒后,云南友人们去泡脚了,我选择了散步。</h3><h3> 威尔登国际酒店前的这条路本来就人少,入夜更是难觅影踪。橘黄的路灯齐刷刷亮着。天上一弯新月被云朵拥着,晕光在天空括出一圈光亮,近处的每一朵云的间隙都很清楚。</h3><h3> 星星很亮,没有雾霾。</h3><h3> 我停下脚步,望着天上的云,依然看不够。</h3><h3><br></h3><h3></h3><h3> 2018年6月20日星期三</h3><h3> 于昆明威尔登国际酒店</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