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 花 （短 篇 小 说）

鄒編輯

桃 花

（短 篇 小 说）

邹 海 夫

（ 一 ）

树根和桃花是邻居，桃花大树根两岁。

小时候到地里拾庄稼，桃花总是领着树根，树根也非常喜欢跟着桃花。桃花穿着粗布红褂绿裤，很宽大，用红线绳扎一根马尾辫在脑后，显得很神气。拾的庄稼桃花总是分一半给树根，树根高兴的手舞足蹈。桃花便叫树根喊她姐姐，树根连喊三声：＂姐姐！姐姐！姐姐！＂桃花就忽然抱住树根，紧紧地，好一会。然后桃花就扳过树根的肩膀，扑闪着大眼睛问：＂姐姐好吗？＂

＂姐姐好！姐姐好！＂树根娇声大叫。桃花眼睛里似乎有些湿润，树根又说：＂姐姐比谁都好，我跟姐姐一辈子。＂

＂好，一辈子不离开。＂桃花说着，在树根的小脸腮上亲了两下。

夕阳西下，桃花扯着树根的小手回家了。

（ 二 ）

树根在十岁那年，不幸降临在这个家庭。母亲患心肌梗塞去世了，父亲在开山炸石时，不慎被一块大石头砸在身下，再没有起来。

树根成了孤儿。全村人都为树根流泪，但那时谁又能帮谁？树根一连几天把眼睛哭成了石榴。

这天，桃花来看树根。树根一头扎进桃花怀里哭个不停。桃花的眼圈红红的，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能怎么样？最后，桃花为树根擦干眼泪，鼓足勇气，说：＂弟，你跟姐姐过吧！＂

桃花父母也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家里还有爷爷奶奶，只有父母挣工分，日子过的也很紧巴。起初，桃花父母不同意这事，桃花哭的死去活来，桃花父母毕竟是善良的庄稼人，他们也觉得树根可怜，就答应下来了。从此，树根就跟着桃花过了。

树根和桃花一起到三里外的联中去上学。树根念五年级，桃花读六年级。虽然不是一个班，放了学却总是桃花等树根，树根等桃花，然后一起回家。回家后又一起挎着篮子到河边山坡挖满一篮篮猪菜回来。有时，桃花和树根就躺在草地上，望着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海阔天空地谈东扯西。就这样，桃花和树根几乎是形影不离。

一天中午，桃花和树根在河堤上挖猪菜，天气很热，她们挖满了菜篮子。树根说：＂桃花姐，我们下河洗个澡吧。＂说着，树根拉着桃花向河边跑去。桃花说：＂你洗吧，我不热。＂树根说：＂我不信，你褂子都湿了还说不热。＂桃花笑了，放下菜篮子，来到水边。树根极快地脱下衣服，赤溜着身子像泥鳅一样钻进水里。当树根从水里钻出来时，看见桃花仍站在那里。树根嘟起小嘴，光溜溜爬上来，扯着桃花的胳膊要她下水。桃花红着脸说：＂好弟弟，饶了我吧……＂没等桃花说完，树根就上前解桃花的衣扣……桃花顿时满脸通红，咬着嘴唇，照着树根的脸上打了一巴掌，挎起菜篮子跑了。

树根呆住了，他不明白一向疼爱自己的姐姐为什么打自己。当然，后来树根明白了。

（ 三 ）

第二年，树根升了六年级，桃花升了七年级，桃花因为学习优秀，并当上了班长。但是，那时家里的日子一天紧似一天，就连高梁玉米面也吃不上了，每天就是煮地瓜干吃。桃花父亲想让树根下学回家挣工分。桃花说什么也不同意，桃花说：＂弟弟身体还小，一定要退学那就我退好了。＂她甚至还摔碎了一只碗跟父亲大闹了一场。最后是，树根继续读书，桃花下学帮家里挣工分。

这期间，桃花一边参加劳动，一边关心着树根的学习，吃了很多的苦。

后来，树根没有辜负桃花的期望，考取了省城的大学。走的那天，桃花去送树根，送了很远很远。那一年，桃花十九岁，树根十七岁。桃花一直把树根送到一座桥上，把行李递给树根，说：＂弟，到了大学，好好学习。咱农村，不比城里，省着点花钱，给姐来信。＂树根泪流满面，上前握住桃花那长满茧的双手，颤着声说：＂桃花姐，我……＂

桃花微笑着，像小时候那样为树根擦干眼泪，说：＂弟，长这么大，姐姐做了一回对不起你的事，那年……我打了你，你别记恨姐姐。＂

＂不，姐！＂树根说着霍地搂住桃花，接着说：＂桃花姐，我喜欢你，我离不开你。我……姐，你答应我吧！我——娶——你。＂

桃花忽然推开树根，后退了两步，忽闪着那双大眼睛，摇摇头说：＂不，这不行，不行。＂

＂为什么？桃花姐？＂树根追问着！

＂你是大学生，只有城里的女子才能配上你。＂

桃花说着，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腮滚落下来，＂好好读书，姐会支持你！＂说完，桃花转身跑了……

（ 四 ）

转眼间树根大学毕业并留在了城里，以至后来与城里的女子结了婚。这期间，桃花只给树根写过一封信，那还是一年前。桃花的信写的很干净，字也很飘逸，一如桃花的人品。

桃花在信中说，农村生活现在虽然很富有了，但文化生活却是很贫乏。她在大家的帮助下，在村里建起一座幼儿园，从各方面都取得了很大成就，成为县里的一面旗帜。因此，桃花也成了县里的劳动模范。桃花在信中对自己的婚姻只字未提。后来，树根给桃花写过很多封信问她，却杳无音信。

屈指算来，树根有五年没有回家了。这五年间，树根活的很累，简直是气喘吁吁。这五年间，树根后悔过一万次，树根后悔自己这个农家子弟不该图虚荣，更不应该去追求那和自己格格不入的城市女子。于是，吵架、斗嘴、呕气成了他们生活的主旋律，因此＂乡巴佬＂便成了自己的代名词。

树根终于下决心回家乡去看看桃花。

如今，树根又站到了那座小桥上，他望着小桥下的潺潺流水，感叹这潺潺的流水如人生岁月，去了就不再回来。他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突然，树根听到北山坡上传来嘤嘤哭声，他寻声望去，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双膝跪地，缕缕青烟缭绕在他和他面前的一个坟头，树根好奇的走过去，正要问小男孩，忽地一下树根心头一紧，那坟前的墓碑上刻着几个字：桃花之墓。树根疯了一般地揪过小男孩，吼叫着：＂桃花姐姐怎么了？＂

小男孩呜咽着说：＂我掉到河里……桃花老师救了我……她就……

＂啊？这不是真的。＂树根松开惊恐万分的小男孩，神情恍惚，又有点语无伦次：＂不是，这不是真的，桃花姐怎么会死。＂言语间，树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红褂绿裤，脑后用红线绳扎着的那根马尾辫子在甩动着，笑着，唱着，奔跑着……

树根踉踉跄跄的跑回到这熟悉的家里，面对养父母，他长跪不起，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是伤心？是悔恨？是遣责？从这一刻起，树根下定了决心，抛弃城里的一切，回到父母身边……

2018年6月25日写于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