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工厂轶事04 ——我们的后知青时代生活

伊宁

王伊宁

四、追求进步的波折

相处时间长了，彼此就有了了解，原来这一大批北京知青，几乎全部家庭出身不荣光。说到这里，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呀？”这是因为，我们是最后一批分去插队的，在这之前，有同学去了陕北、山西、内蒙建设兵团，特别是在我们之前，刚刚有一批出身好一些的同学分配到了北京的工厂。

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坏人越整越多，先是没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右，后来增加了叛徒、特务、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再后来，民间的小业主、作风不检点的男女等等，都成了坏分子的外围。还有一些没有定性的人，说他是好人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说他是坏人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于是就被挂了起来，可怜他们的子女，因为父母没有定性，反而在招工、入团、推荐上学等方面更加没有指望，知青中离开农村最晚的，多属于这种情况。

其实，我真不能算黑x类出身，我的父母都是教师，我的出身是“职员”。可是我有一个从未谋面的舅舅，据说在台湾（后来得知，他是国民党机场的一个普通技术人员，被裹挟着到了台湾），这个材料装进了我妈的档案，进而连累到我。

1974年10月，镇赉化纤厂在北京青工中发展了第一批共青团员，共10名，其中有我。此时我已经进厂3年了，再加上在农村递交申请书的年限，已经积极靠近组织5年多了，当然，组织上也考验了我5年多。

在农村插队时，我是颇受老乡喜爱的女孩，身高体健，吃苦耐劳。曾作为先进知青参加过县里的表彰会，在第3年被任命为小队妇女队长、大队妇女主任，在田里干活儿时当打头人。但是，每当遇到当民兵、入团这样与“政治面貌”沾边的事，就不知由谁来掌控、受什么政策驱使了，总之，我们户所有的非团员知青，在农村都没能被发展为新团员。

我即将23周岁，离退团也为期不远了，在冷酷的现实面前，青春的热血逐渐凉了下来。没有任何激动与快乐，只是感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因为从此以后，如果有机会上学或调动工作，政审时就不会对我的“政治面貌”产生疑问，怀疑我是一个 “落后”青年了。

记得入团不久以后回京探亲，我与一位男生同乘一列火车，并且坐在相互对面的位置。他是一个文雅、本分的北京青年，也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但第一批发展团员却没有他。当说起此事，他的表情黯然失落，显出伤感的样子。那一刻，我在心里深深地同情他。可以说，我们当时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歧视，在压抑中度过了最宝贵的青春年华。

那时，上学读书更是一种奢求。从文革一开始就全面停止招生，多年之后才开始推荐工农兵学员。消息传来，就像在一池清水中投下巨石，立刻在知青们心中掀起波澜。我已经提出调动申请，正在基建队搬砖，这事自然不用想了，但我能体会到其他人的渴望之情。

凭心而论，我们厂的高中女生都是很出色的，她们大多来自名校，不仅聪明能干，而且模样俊俏。为了得到组织上的认可，获得推荐的机会，许多人努力表现，主动去承担最苦最累的活儿，但即使被推荐出去了，最终还是败在了当地的权贵之手，未能如愿。

令人惆怅的，还有“自学成才”。自打下乡到文革结束恢复高考，整整10年，我一直在自学的道路上苦苦奔忙。插队第一年，白天卖力干农活，晚上学习毛主席著作，自觉改造思想；在往后，像高中同学一样，每晚在煤油灯下苦读文化课本：数学、化学、英语、电工……，鼻孔被油烟熏得漆黑。进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条件看书，心里不免惶惶然，当有了条件以后就再捧起书本，可是，可是，前面学过的东西已经忘了啊，于是从头再来……，在没有课堂、没有指导、没有交流、学无致用的情况下，这种学习是何等的辛苦而低效啊，就像一头被蒙住双眼的驴，围着磨盘，拼命地拉磨，总是回到原点。

如此青春，安能不悔？

往事并不如烟，不愿回想，却不曾忘记。那是三种苦难的叠加：政治上不被信任、劳动繁重、生活困苦。同时，还看到了文革中各种冠冕堂皇口号的背后，所隐藏的丑恶。

那段经历，不仅磨炼了意志，也使我们从一个盲目的热血青年，转变成一个理性的、头脑冷静的公民。

后记

历史终于翻过了那不堪回首的一页。文革结束、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发生了巨大改变。曾经贫穷的镇赉县，如今已建成环城湿地公园，成为鱼米之乡；当年打草的嫩江之畔，如今毗邻莫莫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为全国著名的“白鹤之乡”，有成千上万只鸟类在这里栖息、繁殖。

镇赉县环城湿地公园

历史也没有跨越过我们这一代。当年镇赉化纤厂的北京青工，经过努力奋斗，多数有了较好的归宿。高中生中出了大学教师、管理干部；初中生中出了著名出版社的主编、画家、民间音乐家等；我成为一名中学高级教师；吴双大学长尽管回京最晚，但凭借能力升任为处长；王瑞乘大哥成为了大学教授……

最后用双大老兄的诗词作为本文的结尾：

《蓦然回首》

四十余春，倏忽而逝，蓦然回望，化纤依稀。

高塔耸峙，鹤立半空。土屋列队，砖房数栋，宿舍比肩窑洞，隔离机声隆隆。二硫红楼，道骨仙风，房高门小，聚汇一方精英。厂区广阔，众多风景，东连棕黄草场，南接绿苗菜地。铁轨蜿蜒，穿入厂中。搬运豪杰，我的团队，朝送车列驶出，暮迎原料进入，长啸凌云之号，苦力谱写宏章。

皓首再回，云卷云舒，如梦如幻，化纤迹印鸿泥，飘入烟雨沧桑！

遥想当年战友，共扬梦想风帆，率直从心，苦中取乐，无奈随身，互动取暖。土屋充溢弦歌，勉励犹比芝兰。

71年冬月，风厉凝寒，化纤诸友，直抵僻壤荒野，力取樟草资源。银絲飞舞一梦，激起奋斗波澜。 嫩江雄奔，红旗漫卷。江畔湿地，樟草连天，寒风呼啸，雪盖冰封。化纤红旗飞处，旷古荒原惊魂，呐喊声起，热浪腾云。冰河旁冻帐篷，严寒风雪磨砺，苞米花加冰凌，战斗之余充饥。 掘洞为营，地窨存身，草帘当门，遮风挡雪。水泡皆冻，破冰化水解渴，捧雪净手洗脸。 清晨高歌出工，荒原尽嚎长调，惊飞野鸟，听儍野兔，何方天籁神曲，赶走一身疲惫。挥舞扇刀，奋战草海，个个埋头苦干，难分是男是女。砍倒一片叶樟，夺取一块阵地，彰显青春威力。

战果垒成草垛，连续打成草梱，汗洒江畔，铸就创业辉煌。

夜色降临，星光闪烁，拂去征尘，刚刚入梦，忽闻汽车笛声，叫醒众人装车。半睡半醒，难分彼此，草捆上车，大汗淋漓。你呼我喊，车满而去，暂时休兵，再续前梦！

 

一段往事，几多情怀，战友情深，共度艰难。知青岁月，几多无奈，陋室清心，亦感欣慰，无愧化纤，无愧战友，共谱追梦之曲，合写暖情之章。桑榆遐思，写下此文，励友勉己，以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