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家乡龙船萢（散文．原创）

四海

　　又是一年端午节，骄阳似火，艾粽飘香。早就过了凑热闹的激情岁月，龙舟赛是懒得去看了。与家人一起吃午饭，烫壶花雕，尝口粽子，吃片咸蛋和几辨浸蒜，然后看一遍凌晨俄罗斯世界杯新闻，就午休了。似睡非睡中，好像回到了儿时。

一群少年，嬉戏打闹，追遂前行。文青、芝球、小林、買牯、应牯、驰宇、国永、忠池⋯⋯后面跟着一些叫不名的小辮子女孩。我们要去十公里外的孙水河看划龙船。等我们一路奔波挤进人墙到达河岸时，龙船比赛已经接近尾声。天堂、金华、刘姓、邓氏等强队早已划过终点。

人们开始陆续离去。我们这帮吵死鬼却絲毫没有失望和离开的意思，相反大家都会心地笑了。不知谁振臂一呼，一行人继续沿河而上，直奔那个既定的主题。枫树潭，孙水河的一处清泉潭，在童家坡附近，那里潭深岸高。在那又高又陡的河坎上，有几蓬好大的龙船萢刺。每年端午节前后，我们都要借看划龙船之名，骗得家长同意，远征一次枫树潭。目的不是下潭耍水，而是河坎上那几蓬又红又甜的龙船萢。

龙船萢，学名刺萢儿，湘中一带又叫五月萢、乌龙萢⋯⋯每年农历五月初成熟，红到发乌，甜到心颤。其实除了五月萢，还有三月萢、四月萢。只是这些萢儿在自家房前屋后的田边土坎上到处都是，唾手可得，天天都摘。萢儿成熟的季节，我们这帮不成熟的孩子，就变着法儿不听话了，每天都要离开家人的视线摘一阵。当然，这个活儿是男孩们的强项，尽管女孩儿更馋更颠，但她们怕划破了衣裳、灰花了脸蛋、凌乱了头发，只能拣田头土边那些遗漏了的落滩货。高坎上的大蓬窝，她们可望不可及。这时候，胆大的男生就会偷偷塞给其中的某个女生一捧，换来该女生从此不再跟你说话，但却又有意无意地频繁出现在你的视野里。尽管萢儿辉红、萢儿清甜，但吃不是主要的，吵死、好耍、称狠才是童年的真实。每次摘到萢儿，都会带回家去，让老人和小孩吃个开心，大人们也就不好过多责怪了。夜里，白天摘过萢的孩子常常在睡梦中笑得清甜。刺萢儿熟在田角地头，熟在牧归路旁，熟在刺蓬窝里，也熟在了农村孩子的心里，熟在山里儿童的梦里。刺萢儿熟了，少年的心也醉了。

来到枫树潭，几个胆大的就迫不及待地趴在河岸上往下看。"呜哇"，大家兴奋地看到那几蓬又大又红的龙船萢还在。采摘并非易事，否则也轮不到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高高的河坎，刺蓬窝长在离水面较近离岸上较远的凹陷处，上下都够不着。老办法，男生们小个在前大个在后，水性好的在前水性差的在后，紧紧连一条人链，猴子捞月亮一样直达刺篷窝。最前面那个人负责采摘，有专人用绳子拴着布袋接运。就这样，一袋又一袋辉红乌黑的龙船萢被扯了上来，直到把那几蓬萢儿摘得一粒不剩。然后坐地分赃，女生一人一小手巾，男生稍多些。分完萢，水性好的一个猛子扎进潭里，洗去满身的泥土与汗水。浪里白条少年郎，羞煞岸上俏姑娘。各有所得，皆大欢喜，大家一路欢歌笑语回家。

梦是没有逻辑的，恍惚中，一下子又跨越到了几天前。回家参加完岳母葬礼的我，有事路过枫树潭，记忆突然勾起了几十年前摘龙船萢的场景，情不自禁下车想还原一下儿时的甜美，可是由于河道改造和架桥修坝，别说那些刺蓬窝了，就连那高陡的河坎也不见了。既然想起，不能无为。我挎起相机，独自一人，回到老村子的前坡后山、土边田坎转悠，想寻找那些红果和带刺的绿色藤蔓。可是，山已不是儿时的山，坎也不是少年的坎。山丘早已森林覆盖，田土大多荒芜，權木茂密，属低矮蔷薇科的藤蔓萢刺失去了生长环境，萢儿自然无处可寻。

带着遗憾和惆怅，我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依山而上。突然，一处新坟茔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走近一看，曾公某某之墓赫然刻在墓碑上，再看生殁时间和孝男名字，坟的主人正是儿时经常结伴采摘萢儿的童年之一。我深深地掬了个躬，默默下得山来。遇认识村翁，找一山石小坐，闲聊起我们那拨同龄少年。经过几十年日月苍桑，每个人都是一本饱含酸甜苦辣的书，其中有的在人生旅程的专列上过早地下了车。说者轻松随意，听者唏嘘不已⋯⋯当问及刺萢儿时，老者淡淡而答：哪里还有，都被草甘磷给灭了（草甘磷是一种除草剂）。

是啊，都被灭了。那扎人的刺，那辉红的萢，那儿时的甜，那少年的梦，那纯真的情⋯⋯还有么？灭了，没了，连一些人也殁了⋯⋯

寻找无益，再找何用？我决定放弃。就算能找到一蓬龙船萢，也找不回儿时的那种感觉；就算能找到那些少年萢友，也找不回童年的那份纯真。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定格在记忆里，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该起床了，一个午觉睡那么久"，家人在喊。我微微睁开双眼，只见满屋阳光灿烂，原来是白日一梦。雪白的枕头上流有一滩口水，臭臭的，酸酸的⋯⋯

2018.6.18

农历5月初5端午节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