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电影《燃烧》漫谈 (文/依然)

秋水盈盈

<h3><p>&nbsp;&nbsp;&nbsp;&nbsp;&nbsp; 新近入围2018年戛纳电影节,口碑一流,由韩国李沧东执导的电影《燃烧》很是炙手可热。我是在对该片背景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欣赏完整部影片的。原本我对该片期望值并不算太高,韩国这两年的悬疑和恐怖剧水平在国际上是初露锋芒,可在这一部慢节奏的电影中,不仅没让人百无聊赖,或是昏昏欲睡,结尾情绪的迸发,和戛然而止,更让我陷入了更深沉的哲思。不禁又使我回过头来,重新追溯整个剧情,分析剧中人物,以及探索每个物象的深意。全片的基调,让我恍惚闻到了去年荣获奥斯卡奖的《海边的曼彻斯特》的味道,同样是,镜头下,简单的人物,简单的家乡原色调,以及人物之间寡淡的感情,可正是不多的言语对白,细节才凸显,更容易攫取观众的内心,也更容易内敛地徐徐进入人物心灵,专注地走进剧情。<br>  为了证实《燃烧》电影中,我对剧情的猜想,我试着深入去挖掘创作背景。而后,才知道,这是李沧东据村上春树的《烧仓房》改编的,这真是一部不流俗,离奇而又有深意的作品。 <br>  那么提及村上春树,我早在很久前写过——《关于生命 爱 和孤独—— 读&lt;挪威的森林&gt; 》,其中,我曾深刻剖心过书中力透纸背的孤独感。想来,我已许久不曾读村上春树呢,大抵是读过《挪威的森林》的后遗症吧。<br>&nbsp;&nbsp; &nbsp;&nbsp; 村上春树的文字,内心不够强大,不要读它;内心不够深刻,不要读它;内心过于忧伤,不要读它;内心无法负担孤独,不要读它。因为,在他的很多作品里都能嗅到那些骨子里生长的孤独感和死亡感,正如他在《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开篇就说,“从大学二年级的7月到次年1月这段时间,多崎作几乎只是在考虑一件事——死亡。”,“他对于死亡的憧憬,竟然会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在这个世界里,如果自己已经不再存在,那么,对于自己,这个世界也将不复存在。”。<br>&nbsp;&nbsp;&nbsp;&nbsp;&nbsp; 可是,无法否认,即便如此,他的文字却像磁石一样,散发出强大的磁场吸引力。正如我在一首小诗中所写道,</p><p><br>“读村上春树&nbsp;&nbsp; 一如多年前<br>空空的胸腔&nbsp;&nbsp;&nbsp; 徒生出&nbsp;&nbsp; <br>寂静的&nbsp;&nbsp; 彻骨的&nbsp;&nbsp;&nbsp;&nbsp; 秋凉<br>却同时拥有&nbsp;&nbsp;&nbsp; 黑魅的吸引<br>像盘根错节的&nbsp;&nbsp;&nbsp; 粗壮的树神&nbsp;&nbsp; <br>神秘&nbsp;&nbsp;&nbsp;&nbsp; 又有不可抗拒的&nbsp;&nbsp; <br>魔力”</p><p>&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 而《烧仓房》是他早期的作品,初步聚拢形成他独特的文风基调。我接连看了一些他初期的作品,坦率地说,确实没有后期作品成熟,而《烧仓房》更是显得虎头蛇尾,算不得上乘之作,但较其他同龄人作品却又更胜一筹,具有荒诞的情节、边缘化思想、反社会化的精神斗争,比如《袭击面包店》,萧红也写过《饿》,同样是写饥饿,也想过偷,对饥饿感的描写都极其生动,但二者风格就很不同,前者更多意向,荒诞;后者更多是现实残酷的白描。</p></h3> <h3>&nbsp;&nbsp;&nbsp;&nbsp;&nbsp; 个人认为,在村上春树的众多作品中,《烧仓房》只算是很不起眼的一个小短篇。但遇到了李沧东,电影《燃烧》无疑是对原著《烧仓房》的绝对意义上的拓展和拔高,他仅借助了原著的意向和架构,无论是拍摄视觉效果上,还是精神走向上都有极大的深入。因为,想拍摄,或是已拍摄过村上春树作品的不计其数,比如《且听风吟》等,而评分和反响实在太一般,稍微评价好一点的还是八十年代拍摄的两个短视频——《遇见百分百女孩》、《袭击面包店》。我既看了原著,又看了视频,只能说完全看不出导演的任何创意,更像是附了图的原文朗读。</h3> <h3><p>&nbsp;&nbsp;&nbsp;&nbsp;&nbsp; 言归正传,我们还是来谈谈《烧仓房》,或是《燃烧》。“仓房”日本用来装废弃物的独立的小仓房,李沧东在电影中替代成了韩国常见的废弃的白色“塑料棚”,塑料棚透明、飘摇,更加模糊,虚无。出生微寒的钟秀初入首尔,遇到了儿时邻居整过容、拉小广告的惠美。酒吧,惠美表演者“剥橘子”的哑剧,剥皮、分成小瓣、一瓣一瓣嚼烂、吐籽儿、把皮儿和籽儿聚拢到盆里。钟秀似是而非地看着惠美专注的一步一步动作,似乎现实正一点一点被吮吸抽掉,钟秀是不懂惠美的,看惠美时眼神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惠美说,“这不算什么才能,总之不要想着这里有橘子,只要忘了这里没有橘子就可以。”或许,对于惠美而言,这就像她在艰难的生活中泅渡的法则。</p><p>&nbsp;<br>&nbsp;&nbsp;&nbsp;&nbsp; &nbsp;惠美攒够钱要去非洲旅行,只为寻访“大饥饿”,她认为饥饿感有两种,“little gungry 小饥饿”和“great hungry&nbsp; 大饥饿”,非洲有个布希族把饥饿分成两种:第一种是肉体饥饿,第二种是灵魂饥饿。肚子饿了,要吃东西;灵魂饿了,要寻找活着的意义。事实上,剧中人物云淡风轻的表情下,都存在着大饥饿,寻求不得的虚无感。</p></h3> <h3>&nbsp;&nbsp;&nbsp;&nbsp; 惠美从南非回来,打电话让钟秀去接机,钟秀拖着一辆烂卡车到机场,见到的不只是惠美,还见到了她口中的“盖茨比”,Ben和一辆保时捷。后来的镜景中,多是三人和风景同时出现。在钟秀家的农场,暖橙色的夕阳将身影拉的细长,远方的田野,稀薄的云彩,一瓶一瓶啤酒杯散发出麦子的香味,昏黄的日落就着自动转换机里逸出的迈尔士戴维斯爵士乐,混着田野、大麻、女体,就像一圈一圈光晕,让人不自觉陷入、炫晕。</h3> <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Ben告诉了钟秀他的一个秘密,他喜爱烧塑料棚,那些看似无用的存在的塑料棚,就应该烧去。当火光冲天一瞬,不远处看它们猛烈燃烧,映红了的天特别好看。不用一刻钟就烧尽了。他还告诉钟秀,一般两个月烧一次,眼下就快到烧的时间呢。“事实上这次来的目的,主要就是提前来考察下次烧的地点的”,这让钟秀震惊不已。“那么,下次烧的塑料棚离这里很近?”“是的,很近,非常近”,“没有比这再近的呢”。夕阳下,Ben温柔的脸庞上荡漾着浅浅的笑意。</h3> <h3>&nbsp;&nbsp;&nbsp;&nbsp;&nbsp; 直至暮色逐渐深沉,惠美像是突然受到感召,褪去最后一层上衣,光与影中,随着音乐悠然起舞,呼吸在律动,裸体在律动,连田野上的野草也在一齐律动,直至光线落到田埂下,惠美耸肩抽泣。或是为一种宿命感,或是因生命的无力感。李沧东用镜头谱写了最美的梦幻般的,极富韵律的田园诗。</h3><h3> 在李沧东的镜头里,日本文学里弥漫的晦涩和隐秘都悄然跃然纸上。</h3> <h3>&nbsp;&nbsp;&nbsp;&nbsp;&nbsp; Ben和惠美走后,钟秀买了地图,圈出了村庄附近所有废弃的塑料棚,每天跑步去看哪里有没有塑料棚被烧,很遗憾,很长时间,附近没有一处塑料棚被烧。</h3> <h3>&nbsp;&nbsp;&nbsp;&nbsp;&nbsp; 这也是钟秀最后一次见到惠美,就像她希望的那样,像云彩样消失了,从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如若不是钟秀知道惠美存在过,或许,没有人会在意。钟秀只能跟踪Ben,去找他。在Ben的别墅里,抽屉里他发现了惠美的劣质手表,还有五颜六色的女性饰物,如若,每一件饰物就代表一个女人的话……</h3> <h3>&nbsp;&nbsp;&nbsp;&nbsp; &nbsp; 客厅里那些聚会的是一些有钱的公子哥小姐,客厅中央,是新来的年轻的女孩在讨好地讲着不着调的笑话,看起来就像个被围观的猴,像曾经的惠美一样;Ben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女孩,就像从前注视着惠美一样;钟秀偶然发现他略带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也像从前看惠美枯燥地跳舞一样。钟秀起身准备拖着自己的破烂卡车回家,女孩找一只叫“蝴蝶”的猫,可当钟秀呼唤“Boil”时,猫缓缓走到了钟秀怀中,那是,惠美的猫,钟秀一直以为类似于“橘子”从来不存在的猫。<br>&nbsp;&nbsp;&nbsp;&nbsp; &nbsp; 镜头再次切换,废弃的工厂都被隆冬的积雪厚厚覆了一层,钟秀的破烂卡车,一等到Ben,还没有对话,钟秀就刺向了他,鲜血染红了衣裤,起初,Ben还想逃,可被钟秀抓回,连刺数刀,最意味深长的是,最后Ben不再逃,而是用手牢牢挽住钟秀的脖子,他们从未如此靠近。冰天雪地,钟秀脱光了身上所有衣裤,冰天雪地里,赤身裸体地,用汽油点燃了Ben和他的车,熊熊的大火染红了半边天。他终于用Ben的方式还给了Ben。<br>&nbsp;&nbsp; &nbsp;&nbsp;&nbsp; 这是个细思极恐的故事,原著和电影均全文未提一字有关女孩的燃烧,他们三人身处阶级不同,却又都存在着深深的虚无感、无力感,还有灵魂饥饿,Ben内心制定了一套他的界限法度,那些毫无价值的,废弃的大棚本就多余,不应该存在,那就应该烧掉,从而满足他的饥饿,达到平衡。可怕的并不是钟秀用Ben的方式复仇,而是,从他接触到“烧大棚”的理念,他就开始陷入了一种逼仄的日日思虑、反复演习的困境中,他甚至标记出所有的附近的塑料棚,分析哪些适合烧掉,甚至梦境中真的烧了仓房,——“我摊开地图,留下5处仓房,其余把X号擦掉。准备好直角规、曲线规和分线规,出门围5处仓房转一圈,设定折身回家的最短路线。”……</h3> <h3>&nbsp;&nbsp;&nbsp;&nbsp;&nbsp; 所以,在Ben临死前紧紧环抱住钟秀的脖颈,我感到一丝心悸,重点不是Ben是否被惩罚死去,而是Ben心里明白,他的精神他的思想已经无意识深深扎根种植在了钟秀脑子了,以至于,不用计划,钟秀都能像在脑海里曾经演绎了很多遍一样熟稔的完成全套动作,精神的种植和延续相比死亡,更让人胆战心惊。<br>&nbsp;&nbsp;&nbsp;&nbsp; &nbsp; 可以这样说,这或许是迄今,改编村上春树的作品最为成功的一部电影。村上春树的作品不好拍,因为,他的文字大多存在意向和生死的哲思里,一来,意向的虚无缥缈很难准确捕捉,更谈何具象化拍摄,那些对意向层面的,大篇幅的细腻的描写,有些像《少年维特的烦恼》的味道,不同的是,村上春树的文字更显冷淡散漫。二来,对于生死的哲思,又多是一些边缘化人物的边缘化思想,没有深刻的灵魂,很难体味,更难拿捏把握。如若,原著和影视又恰能交相辉映,那不得不说,无论之于作家,还是之于导演,亦或是之于大众,都是一件极大的幸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