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我爸爸是个怎样的人呢？</h3><div> 小时候，我觉得他高大、勇敢，是我的保护神；长大了，我觉得他坚韧、勤奋，是我的榜样，而现在……</div><div> 他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只要情之所至，他就会一遍一遍、不胜其烦地讲述着他成长的故事。</div><div> 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生在有七个孩子的家庭里的他是很难体现存在感的。在无法触及时空里，我仿佛看到那个瘦小的男孩在酷暑下躲着同学卖着冰棒，打着赤膊、汗流浃背地推着板车，在昏暗的灯光下睁大眼捡着猪毛，却在开学前把紧紧攥在手心里的打工钱交给父母，因为家里的女孩需要学费。可即使交不起学费，只能坐在教室里旁听，他的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当雅礼中学敲锣打鼓地把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时，这个不起眼的男孩终于挺起了腰杆，这个自认为只是活着的男孩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曙光。</div><div> 在上山下乡的年代里，被划为“黑五类”子弟的爸爸被分配到了湘潭县白石铺。他独自一人住在一栋空荡荡的房屋里，房间很多，但破损得可以住人的只有一间。据说房子的主人是个地主，他的老婆就是在这间房子里上吊自杀的。爸爸说，即使是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在那样荒无人烟的山冲里，那样静谧得可怕的夜里，任何一次风吹草动，一声鸮啼鬼啸都足以让人毛骨悚然。当寒风粗鲁地扯开窗户在屋里放肆地呜咽时，那种深深刻在骨子里的孤独与绝望，那种被世界抛弃的冰凉让睡在冷如寒窖里的他泪湿了枕巾。每次说到这里，父亲总是红着眼睛，用力地擤着鼻子，我递过去一张纸巾，但我知道，纸巾擦得去的只是泪水，那留在心底的伤痕是谁也无法抹平的。</div><div> 他又是一个温柔多情的男人。年轻时候的爸爸多英俊啊！剑眉星目，身姿挺拔。篮球场上的投篮引人喝彩，舞台上的舞姿令人惊叹，手术台前的果决让人称赞，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只是见了她一面便全线崩溃、俯首称臣。他无数次被她拒之门外、冷脸相对，可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当她的父亲、她的兄弟、她的朋友对他嗤之以鼻时，他只是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好。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他抱得了美人归。新婚的他们并不富裕，但从不缺温馨。他总是竭尽所能地让她过更好的生活，不上班的日子，他总是待在家里，只是陪着她看看电视、聊聊天也感觉心满意足。每月发工资的那一天，他都像献宝似的交到她手中，他总说，男人是不需要花钱的，钱都是给女人花的。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的他每月的消费只是理一次发，可对她中意的东西却从不吝啬。年纪渐长，他拖着长满骨刺而变形的腿，忍着痛、毫无怨言地陪着她走遍千山万水，只因为，她说要去看世界。每次看到他们幸福得几乎耀眼的合照，我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叹：原来找到了爱的人，才是真正找到了阳光。</div><div> 他还是一个沉稳坚韧的人。小时候，我走过的最多的路，就是给他送饭的路。从春送到冬，从小学送到中学，每一级台阶，每一次往返，见证了他的乌发变成华发。我见过他洁白如雪的值班服上溅到的斑驳腥臭的血迹，见过他十几个小时手术后的虚弱与疲惫，见过他一边吃饭一边写记录，一边还拨弄观察着刚割下来的病体，见过他值班室里因为学习而亮到后半夜的灯光，见过他因为拼尽全力依然无法挽救生命后赤红的双目，还见过他历经人世沧桑、在物欲横流中依然能坚守的初心。每次看到这样的他，我知道，这就是腊梅在隐忍了极冷之后的绽放。</div><div> 可是，这样的他，有时候会变得傻萌至极。他最喜欢找我玩变魔术，他右手拿一颗糖，对我说：“看那里，变！”然后，飞快地把糖塞进左手的咯吱窝，再把空空的右手指向前方，最后趁我不注意再把糖拿出来，剥掉糖纸塞进我的嘴里。天知道这么拙劣的魔术我从第一眼便看穿了，可是我仍然会配合地大呼小叫，满地找糖。他还喜欢做各种人体造型，做得最多的便是茶壶。他左手叉腰，举起右手变成爪状，踮起左腿冲我撅着嘴说：“来来来，喝杯热茶！”有时候，他文艺精上身，会召集我和妈妈一起唱样板戏，唱得最多的是《沙家 浜》，每当我唱到阿庆嫂的这一句“这草包……”，他就会腆着肚子叉着腰，鼓嘴瞪眼故作懵懂状，于是，这出戏又在三个人笑成一团中提前谢幕。每当回想这一幕幕场景，我都会怀疑，他是不是试图想通过这些简单幼稚的游戏找回自己的童年呢？</div><div>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做事情雷厉风行、果敢决绝的男人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啰啰嗦嗦的老头儿。明明有着二十五、六度的气温，他会连环CAII要我加一件外套；明明长胖了好几斤，他会捏着我的脸说“瘦了，瘦了，多吃点”；明明叮嘱我工作要认真不可懈怠，可还是会在深夜打电话骂着不准熬夜；明明知道我是开着玩笑要生二胎，他却抑制不住泪流满面心疼地回忆我生女儿时的辛苦；明明知道我只是打了个石膏，他却一天几个电话的询问着我的伤情。</div><div> 可我呢，特别是那个叛逆期的我，厌恶着他以爱的名义绑架我的自由，我对他冷脸相对，对他出言不逊，对他漠不关心，一次次摔门而去，一次次的父女大战，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个言辞犀利的战士变得寡言，甚至谨小慎微，很多次，看着那坐在凉台上佝偻的背影，悔意，便会漫天卷地向我袭来。</div><div> 我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一个爱我爱得最无边、无私的一个人。</div><div> 有时候我真觉得，爱是一件神奇的东西。它可以千奇百种，可以形态各异。有的惊天动地，有的荡气回肠，有的响彻云霄，而有的，却深如海，重于山，如同你对我的，也如同我对你的。</div><div>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在只能通电话却无法与你相见的今天，亲爱的爸爸，节日快乐！</div><div> </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