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七月半

圆月弯刀

<h3>  还记得,旧时南丰地区有两个探亲访友的节日,一个是春节,另一个便是七月半。我想,这大概是极为合理的,因为中间隔了半年,那相思的浓度也刚酝酿到恰如其分,亦不烈亦不淡。倘若间隔近了,亲友相见,反而失却了亲切的味道。<br></h3><div> 春节是自不用说的,张灯结彩,烧香拜神,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至于七月半,缘着鬼节的名号,在别的地方或许总让人感觉诡异,但对儿时的我来说,却是早已兴高采烈地神往着的,因为在这一天我便可以跟随着母亲回娘家探亲。</div><div> 于是总是盼望着,盼望着。</div><div> 终于到了这一天,母亲是早早起了床,忙碌着将家务活收拾妥当,然后将在外头疯玩的我们兄弟俩呼喊回家,预备着到外公家去,这时往往在上午十点钟左右。临出发的准备工作倒不繁杂,只需一只大阉鸡即可。而父亲在我的印象中是极少去外公家的——至于原因,终究是不清楚。不过,因为母亲不会骑自行车,便需要他来充当车夫这一重要角色。</div><div> 行程不太远,四公里左右,但那时的路况却极差,泥沙路面,坑坑洼洼,一旦遇汽车在身旁经过,尘土飞扬,扑人鼻目;倘若碰上下雨,道路更加泥泞不堪,骑车载人,甚是艰辛。由于自行车不能一次性搭载我们母子三人另加其他物品,这看起来虽短的路程,父亲要往返两趟。最先是母亲,到达外公家村口便下车等候,稍后是我们兄弟俩,与母亲会合后便一同步行进村,而父亲则折返回家去了。</div><div> 进村的路有两条,一条经过村屋,一条经过稻田。选择哪条路走,全凭母亲的主意。对我来说,当然更乐意走经过稻田的那条路,因为趣味要浓烈些。当抬眼望去,碧绿的禾苗,一大片一大片的,仿佛绿色的海洋,轻风拂来,涌起道道浪涛;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仿佛要让人酒醉似的。有时,还会看到田边浅渠的水中有十数只大肚鱼在自由地游来游去,伸手去捉,不想没近旁竟已倏地逃开去了。田埂上的草大概有中指高,青得逼眼,脚踩上去,尤若棉花般,柔软得让人心酥。而远处溪流岸边的竹丛,此刻竟像一列迎宾的姑娘,随着风儿的吹拂,频频地向我们点头弯腰。像如此景象,估计是很适宜入画的,只可惜我不具备艺术细胞,不然一幅田园风光图定是唾手可得的了。</div><div> 沿着田埂走五六百米,跨过一条江,再往前走两百来米,便到外公的家了。</div><div> 外公是跟五舅一家同住的,七口人就挤在一座并不阔落的瓦房里。进门后头间房便是外公的住处。凹凸不平的泥地板上,放着一张床和两张小木凳,还有几把农具散放在角落边上,整个空间显得狭窄,阴暗。外公早年发生意外,腿疾严重,半身不遂,大多数时间里是躺在床上的。偶尔想活动活动身骨,便依赖那两张小木凳,一步一挪地移到天井处或大门外,来晒太阳。他年纪大了,牙齿几乎掉光,导致双唇往里凹陷,如此,和我们说话便有点漏气。但我猜测他是极疼爱母亲的,所以母亲也和他亲近些,往往第一时间跑去房里跟他拉家常。或许因着这一点,他对两个外孙也格外不同些,僻如时常趁着其他人不在时,偷偷地塞给我们两角或五角的散钱,叫我们到外面买零食吃。</div><div> 当然,出于孩童的天性,在大人们聊天或忙碌的时候,我们心中便想着如何找乐子了。</div><div> 常去的地方是外公家门口对出的一丛竹林,因为经常砍伐,那里并不显得茂密。如此,我们几个小家伙便在里面兜来绕去,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除此之外,有时也会比赛攀高,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往竹子高处攀爬,然后触碰到指定的枝节;又或者扯下倾斜的竹子,然后向低洼处一跳,双手抓住竹子躯干,再利用弹性,任由身子在空中上下晃动。只是这类游戏比较危险,大人们见了,是要责骂的,所以总不能尽兴。</div><div> 还有一处好玩的地方是水井。经过竹丛,往前走十来米,左拐,再往前走二十来米,路旁是一座相当阔落的瓦房院子。那院子门楼很高大,斗拱飞檐,极具气势。门口前是二十来级条石阶梯,虽不太平整,但显得十分硬实。在阶梯的左下方,是一个由石板铺就的地方,约摸二三十平方的面积,那水井便是位于中央的。井口呈六边形,并不是很大,只能并行放下两个水桶。里面的水却极清澈的,站在井沿边,能清楚地看到水中的水丝和小鱼虾之类的。而井的深度却出乎我的意料,比我们自己村的井深得多了。我疑心正是这个缘由,大人们才不允许我们这些孩子单独在井旁玩耍,怕有危险。当然,大人去挑水的时候,我们是可以跟着去的。这时,我们便央求着要捉些小鱼虾上来。一般情况下,在这种喜庆的日子里,这些小要求是很容易被满足的。于是,挑水的大人便将桶小心翼翼地放下去,待小鱼虾游到桶中时,再猛地把桶拉上来,这样就成功了。桶里面的鱼以小虾居多,有时也会有大肚鱼或旁牌。将它们捉住后,我们便用几个透明的瓶子装了,再往里塞几根水丝,给鱼儿构筑一个温馨的小家。如此,看着小鱼虾们在里面潜游穿梭,我们的心中亦是美滋滋的。</div><div> 随着夕阳西下,人家屋顶的炊烟也袅袅升起,待到我们玩累时,吃晚饭的时间也快到了。因为外公家人多,要摆放的餐桌也便多了,有时地方不够,还要占用到阁楼,那里是十分狭窄的,起坐转身相当不便,但用起餐来,我却总觉得别有风味。至于菜式,当然是很丰富的了,鸡鸭鱼啊之类的,自然不消说。只是其中有一款,叫五花腩、猪小肠炒丝瓜的,普通得很,却让我至今回味。虽然后来的日子里,这一菜式也经常能碰上,可惜终究没有那种特别的清甜。</div><div> 等到吃饱渴足,太阳已下山,天色也逐渐变阴暗,母亲便催促着我们回家。于是,与亲戚们一一告别后,我们母子三人仍沿着原路走向村口——如果不是特殊情况,父亲是早已在那里等着了。</div><div> 坐在自行车尾座上,靠着父亲硕大的后背,眼望路旁的木稔树缓缓向身后退去,一种踏实的愉悦感油然而生。多少年以后,回想那种感觉,或许称它为岁月静好更贴切些了吧。</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