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记忆

庄

这是父母的结婚照，浪漫的婚礼。听母亲说，出嫁那天，户外铺着红色的地毯，母亲穿着婚纱，从大厅后的陈家院子出去，慢慢走到郑家院子的前门，小轿车停在那里，看热闹的人很多，他们说母亲很漂亮。（结婚照就是那天拍的）婚礼上，有主婚，还有证婚，爷爷的家张灯结彩，第二天，小车接母亲回娘家。（拍于49年春）

看起来很浪漫，其实他们是先结婚，后恋爱。

一年后，就有了我。这是我们小时候，小弟弟不肯拍照，妈妈给他塞了一颗糖。

父母金婚时，后排左三的我，简直是和父亲，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但我没有爸爸那样娇气。

情人节、光棍节、父亲节……名目繁多的节，外面的世界，纷至沓来!我这老土，少了一根浪漫的弦，从未给父亲过洋节，我以传统的方式，当地的习俗，给爸过“父亲节”，“孝顺节”，“拗九节” ，这全国独一无二的节，福州人很看重，爸爸，年年都是九。长长的线面，圆圆的太平蛋，寓意深远!这种榕城才有的吉祥面，确实给爸带来好运!带来健康!带来长寿!让他平安顺利度过96个春夏秋冬!像大多数的儿女一样，我会给他们送上一点心意，表示做女儿的孝心，虽然他们口头拒绝，在我的众多理由下“这是给你们打的的，给你们打牌的”他们也无言以对，坦然接受。父母真的省，连叫车都不舍，收下我的心意后，又“99整100”存起来了。爸爸喜欢麻将，是麻坛高手，从Gmd打到Gcd，跨越两个时代，他牌技熟练，记忆惊人，心算快速，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无论手气好坏，牌局输赢，他都怀一颗平常心，不急也不躁，“胜败乃兵家常事”!俗话说“牌桌上找女婿”，我爸就是从牌桌上找来的。

父亲节的到来，又想起爱我深沉，不易察觉，爱我不语，不善表达的父亲，从我呱呱落地，一直都在爸无言的爱沐浴中，现在，他到天堂了，或者绕着地球转了几圈，跨洋过海，从未走出国门的父亲，这下“大开眼界”!今天福州东部的浦下河，热闹非凡，锣鼓喧天，宽阔的河面上，来自全国的龙舟赛，正在这里举行。岸边，人流密密麻麻，摄影的、观看的、您的女婿把他的小外甥孙扛上肩头，爸爸，您居高临下，看到了这震撼人心的场面吗？母亲说您是个童心未泯的人，爱看热闹的人，“不知它”的人，年轻的时候，只要街上敲锣打鼓，您就丢下饭碗，不穿鞋子，奋不顾身，像孩子似的奔之而去。我也是个贪“卡溜”的人，哪里有新景，哪儿有花开，总是迫不及待，捷足先登!血脉相承多么神奇，除了面容和生活习惯相似，成年以后，我们的言谈举止都有了父亲的影子。今天的天气特别闷热，我也无心拍照，一直想着刚刚离开我五天的爸爸，这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

父亲的家在福州城守前，小的时候，在那里住了两年。一进三折才能走近的古式小庭院，座西朝东，厅堂的墙上挂着好几面祖宗的遗像，镜框里的黑白照片，放大了的面容，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你，看起来有点可怕和阴森，不禁毛骨悚然，相信人死后会变成鬼。房子被厚厚的土包墙围着，不怕“城门失火秧及池鱼”，高高的墙顶长了许多狗尾巴草，只有在乡下才能见到的草，在风中垂头摇摆。喜欢小天井的那口井，井水冬暖夏凉，“吃水不忘挖井人”!夏天，把西瓜泡在水井里，就像被冰镇过的一样。更喜欢大天井的假山，小石阶婉沿而上，榕树，亭子，仙鹤点缀其中，水池里一摇一摆的蝌蚪是真的，有次看到众多的小蚂蚁，排着长长的队伍，拥着一只死苍蝇，在石阶上慢慢地蠕动，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给苍蝇做个坟，埋起来，还立了一个碑，上面写着1958年。院子深处一个小门，可以通往伯父的家，又是一个院子，厢房上还有一个小阁楼，小时的我们经常从这小门走到伯父家找堂哥玩。伯父的院子里，有几个年龄不相上下的孩子，和我们都是沾亲带故的，在他家躲迷藏，玩藏纸游戏，不亦乐乎，大我好几岁的堂姐，经常帮我梳辫子，还带我去女中玩。

爸爸就出生在这里，1923年。他的童年里，有父母，爷爷奶奶以及伯父姑姑三家，同吃一锅饭，同住一个屋。按福州的说法“吃大众，赚私家”，也叫“啃老族”，因为还有祖上房产。爸爸的伯父负责收房租，房子在福州洪塘一带，如果及时收到租金，他们全家大小就会到津门路附近的餐馆里大搓一顿，大喝一番，“酒Yan酒gaolao”（福州话，），这样一个庞大的肆酒家族，幸好没有造出傻瓜的后人，还出了三个女博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我的爷爷不管收租的事。他是福州“羊伢会馆”的有名老师，奶奶是华南女子学校毕业的，听说后来也到会馆执教，三姨夫就是爷爷的学生。到了我父亲那一代，家庭已经慢慢破败，不过还是衣食无忧，爸爸也始终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生活。因书读得好，深得爷爷奶奶的疼爱，有好吃的都是摆在他面前，他特别爱吃红烧肉，也不知吃得多肥，大家都叫他“肥哥”。爸爸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他上了一中，相隔54年后，他的两个孙女，也步他的后尘，上了同一所中学。福州沦陷，学校搬到永安，他的高中学业在山区完成，但也在将乐打了好几次摆子，他的听力不好，愈老愈差，是否和疟疾有关，不得而知。

后来，奶奶生病了，家里的经济也捉襟见肘，爸爸无法进入高等学府，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外国人办的邮政局。再后来，他和我母亲有缘来相会!他的婶婶经常来菜头桥搓麻将，和我外婆是麻友，外婆信了她，至于妈妈，婚前从未和爸爸谋面，倒是爸爸偷偷地看了妈，母亲说，刚结婚的时候很怕爸爸，解放后，母亲参加工作，也越来越独立，由“夫唱妇随”变成“妇唱夫随”，但是，我妈一直对我爸很关心，尽管嘴边说他是“傻瓜”。

年轻时的爸，“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就差没有嫖，经常三五朋友聚在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吐得一塌糊涂，我妈实在生气，不良的习惯，给他的身体，妈妈的身体以及年幼的弟弟，都造成了伤害，这种现象从我懂事起，得到改观，是我妈改造了我爸，还是他的自知之明？总结一句“妻贤夫祸少”!

二年级转学，住在外婆家，爸爸经常利用午休时间，骑着自行车去菜头桥看我们。有次，爸爸带着我和一平姐去西湖，我们一前一后坐着，平静的湖面上，碧波荡漾，然后在湖边的西餐厅里，爸爸买了一盘切碎了的西瓜，红红的，甜甜的，第一次使用刀叉，觉得格外有趣，而爸爸却坐在旁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两把西瓜吃光，这是藏在我心中的秘密。我想起了一首歌，曾是我爱唱的“蓝蓝的天上银河里，有只小白船……”爸爸，等我百年后，我也要飞到天上，咱们再坐一次船，爸爸，您一定要等着，别让我找不到。

中学以后，学习上的难题，爸爸都能帮我们一一解决，我忘了多少次，坐着他的自行车去上课，他在福新路口的食杂店，买糕点给我吃，小的时候，特别贪嘴，鼻屎一样的“咸酸甜”，红红的有小格子的薄薄的糖，还有装在纸筒里的爆米花，里面有各式各样的玩具小造型，都是我们最爱……雪片糕，马耳朵 ，三层糕，都是非常好吃。我也忘了多少次，爸爸到我学校劳动的工地看我，带来许多零食，忘了多少次，爸爸带我看电影，真是数也数不清，还从电影里学了不少歌。三姐弟中，感觉爸爸最爱我，从来没有打骂过我，爸爸对我的爱，就像以后对小孙女的爱一样，以至于我的大弟弟都会吃醋。

爸爸对我们的爱一直延续，于无声处。山区十七年，每次回榕，他都到火车站接，每次离开，他都到火车站送，小小的一张火车票，是爸爸在东街口，辛辛苦苦起早站着排队，才买到的。从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刻起，爸爸不惜交通不便，坐着火车，穿山过洞，到遥远的插队地方看我们。山区转战南北，哪个站点，没有留下他关爱的足迹!父爱似山，母爱似水，即使父亲不爱我，他生我，养我，我也要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爷爷家的酒鬼很多，包括我的堂姑和她的丈夫，年老的时候，两夫妻经常对酒当歌。酒的遗传性这么强，表字辈里，不乏几个肆酒如命，酒能乱性，酒能惹祸，酒能丧失理智，酒不是个好东西!欣慰的是，父亲在40几岁的时候，和烟酒一刀两断!爸爸的自律，是个榜样，两个弟弟也是滴酒不沾的。

“很多时候，我们与父亲之间的交流，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无论时空，无论声像，只要有一脉传承的亲情，念想便会流淌在血液里，相映在心灵间。”父亲爱写诗，退休至今年元旦前，他笔耕不断，翻开他的诗集，内容那么广泛，他爱党，爱人民关心国内外大事，从他的诗里，看到一个退休老头子的情怀，满满的正能量。看着熟悉的字迹，我又泪眼模糊。卧床五个月，是爸爸最痛苦的时候，一次，我在书写，他要看我写什么，结果什么都看不清，他又要写字，拿笔的手，歪歪扭扭地在纸上也涂不出一个字来，他为自己不能读，不能写，烦恼不已。希望爸爸在天堂能有书笔为伴，那是他最大幸福。虽然爸爸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一首诗，但是，父亲给予我的爱，就是一首无言的诗篇，我承认，和父亲交流甚少，知心话都与母亲说，就连漫长岁月里的家书，开头都是“亲爱的妈妈”而忽略了我的爸爸，爸爸耳背的时候，每次看到我说话，都要坐在我的身边，耳朵侧着。至今想起来，还是非常的遗憾!对不起我的爸爸!

爸爸四十岁时圆了大学梦，不知道他的动机，是为了辅导进入中学的我们？还是？我知道爸爸一直是个爱学习的人。两个弟弟也在步入中年工作后，继续深造，这点何等相似，只有我的文化程度最低，高中的门坎都没有迈进。不同的是，爸爸当初因为穷，弟弟们则是Whdgm的耽误，他们的出发点是一致的，尽管我的弟媳一直阻扰，“读书还不如去卖鱼丸”。但是，毋庸置疑，读书给我的两个弟弟带来不一样的人生。

城守前、菜头桥、以及浦下的房子，先后拆迁改造，城市日新月异，不变的是怀念故土的心，血融于水的亲情。

关于寿命的研究，美国研究人员曾对700名百岁老人进行了3年跟踪研究，巧的是，中外两国研究者都发现：寿星们只有一个共性！不是是饮食，不是锻炼，而是……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寿星们的唯一共性是乐观！他们都是乐天派，心态好是他们的唯一共性。他们的长寿秘密：性格开朗，很少发愁，基本不发火，一辈子保持心平气和的态度。爸爸就是这样的人，他爱读书，极少生气，知书达礼，读书人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平平淡淡，平平凡凡的父亲，这一生，没有立下丰功伟绩，没有为打江山流过血，没有经历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没有……他就像沧海一粟，默默无闻，不被人知晓。写父亲的文章非常多，每篇情感都一样，每位父亲都不同，我的父亲“傻”，“傻”得可亲，“傻”得可爱!

“父爱没有体贴华丽的话语，没有耳边无时无刻的唠叨，没有日夜陪伴的温柔。母爱的伟大，往往让我们忽略了父爱的存在。实际上，父爱潜移默化地，以特有的、沉默的力量在影响着我们。”和爸爸一脉相承，我们三的性格多像他，这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结果，科学来说，就是遗传基因。因此，我们家的傻女婿很多，接二连三，接踵而来!试想，如果陈家的孙女们，都找了个八面玲珑，油嘴滑舌，不求上进，好吃贪玩的女婿，咱们家的傻孙女不就吃亏了!所以，锣对锣，鼓对鼓，父母也省心，只要女儿过得好。父亲是女儿的一面镜子，也是孙女的一面镜子，爸爸的这面镜子照着我们，无论是工作或者生活，不经意间，就被学习和模仿了。

天地之隔，那么遥远，浩瀚的天空，星星闪烁，好像爸爸在向我们眨眼，太阳出来，好似爸爸 朝着我们微笑，淅沥沥的雨，仿佛看到爸爸的泪眼，“男儿有泪不轻弹”，爸爸卧床时的泪眼，是对母亲的依恋，对我们的不舍，对这个世界的爱，喜欢雨的我，这时百无聊赖，心情惆怅!想您的女儿!爱您的女儿!

父亲母亲和三个孙女，外甥女。

晚年的父母生活——高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