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寒烟飞度

我们兄弟俩向父亲提议把他抬到卫生间洗澡时，父亲先是一愣，而后又无可奈何地默许了。

当一个人愿意裸露着身体，任人摆布的时候，想来有几种情形：一种是小孩儿，尚没形成完整的羞耻感；一种是病人，为了治病保全自己，在医生护士的注目下，不得不舍掉羞耻感和自尊心的病人；一种是垂暮之年，失去自主能力的老人，由于行动不便，不得不放下坚强一辈子的最后自尊。当然，那些在澡堂子享受服务，还有崇尚天体的人不在此列。

父亲正是第三种人，因为骨质增生、糖尿病、脑梗、帕金森等老年综合症，日常起居生活已大部分不能自理了。

此刻，父亲危坐在凳子上，低头拿着花洒冲洗着身己的身体。时而腿脚，时而腰胯，水流如注，水花四溅，像一个贪玩的孩子。这一幕，让我想起父亲为我洗澡的情形。

小时候，家里没有淋浴的条件，是父亲用铁皮做成的大澡盆洗澡。父亲把热水倒进澡盆，略试水温，便把赤条条的我放进去。起初，我忍受不住热水，不愿坐下来，一下就惹毛了当兵出身的父亲的火爆脾气，扬起手掌，"啪"的一声脆响，便从我的后脑勺传播开来。于是便被他硬生生按了下去，强忍着热水对我细嫩的屁股的刺激。不过适应后，我便在澡盆里玩起水来，父亲会从头到脚为我搓洗起来。先是用肥皂在我头上绕圈子一抹，手搓着搓着，肥皂沫就顺着水流到眼里，一下辣的吱哩哇啦，哭喊着要起身，少不了脑壳又挨两下巴掌。好不容易挺过去，父亲的大手又搓得胳肢窝生疼，却又不敢喊叫，只得忍住疼痛，配合父亲尽快完成一套搓澡手续。等忍过去了，便可以放松地拍拍水花，像摸鱼一样从水里捞肥皂片儿玩。正在兴上，父亲又把我从水里提起来，快速擦干身子，顺便在我屁股上又是"啪"的一巴掌，把我赶到床上了。那时，提起父亲给我洗澡，就跟上刑场一样，很不情愿。

如今，随着岁月的更迭，我和父亲在洗澡中的角色互换了。像父亲当年一样，我为他进行着自己的一套洗澡流程。用洗发水为他洗头，用沐浴液为他揉搓身子，用搓澡巾为他搓去污垢……抚摸着他嶙峋的双肩，僵直的双腿，以及榆树皮一样的皮肤，心中五味杂陈，泪水和着水花竟一起流到父亲身上。父亲老了，当年伟岸如山的身躯，洪钟般的声音，英姿飒爽的军人气概，随着光阴一去不返了。曾经为一家人遮风挡雨的父亲，已是年老体衰，风烛残年。

这是我成年之后与父亲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却让我深觉惭愧自责。相比父母之与子女，他们了解我的每一寸肌肤，了解我们的喜怒哀乐，而我们却对父母关心太少，哪一个脚指甲是灰指甲，哪些病怎么预防和治疗，我们都推给了医生。我们都一直在说爱父母，却往往因了种种借口，失之于行动。尚且不说达到尽孝最高层次——智孝，起码从揉肩按腿做起，最要紧的是做好老年病的各种预防知识，才不致于直到父母累病了，才看病尽孝，未免晚了些。诚然，这其中不排除父母因为疼爱子女，不愿连累子女的心理，也夹杂着他们保持独立生活，坚忍要强的品性，但仔细思量一下，做为子女应该主动尽早地介入父母的老年生活，在父母身子骨硬朗的时侯，未雨绸缪，多尽孝、早尽孝，为提高父母晚年的生活质量多做些为人子女份内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