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Amazing Grace</h3><div> </div><div> ——献给含辛茹苦多年的爸爸</div><div> </div><div> 谢谢你做的一切,双手撑起我们的家。总是竭尽所有把最好的给我。 ——《父亲》</div><div><br></div><div> 盛夏·记忆·四轮车</div><div> 在关于你的深刻记忆中最早的是四轮车。</div><div>应该是5、6岁的时候,你教会我骑四轮车之后就把我放出了小区的院子,陪我到大街上撒欢儿似的实践那稚嫩的经验。</div><div>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幼稚,小小的脑子里被初次“出征”的雀跃和兴奋填得满满的,只觉得脚下生风,能踩多快就踩多快,几乎不愿意停下。</div><div> 盛夏的街道边伫立着一棵棵成人腰部那么粗的大树,什么品种已经记不清了,停留在记忆中的只有那色调浓稠的翠绿树冠,热腾腾的风时不时奏响的树叶拍打的声音,金色的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罅隙投射在地面上一片片明亮的光斑。</div><div> 我蹬着小小的四轮车兴奋地向前行进着,后轮旁的两个辅轮不断摩擦着粗糙的柏油路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在那时听起来简直像战鼓,让人斗志昂扬。马路上时不时呼啸而过的汽车发动机声、往来的行人的交谈声、路边的商铺门口传来的各色音乐都湮灭在这哗啦哗啦的声音里。</div><div> 这些就是在我14岁之前的记忆中关于幼时骑车出游的最鲜亮明丽的部分。鲜亮明丽得每每回味都能感受到那种稚嫩的快乐。</div><div>但当时光的流磨平了我的鲁莽和冲动,冲净了我的幼稚与单蠢,这段记忆的画卷却悄悄地延伸和变更着。最终延展出了最重要的部分——</div><div>你。</div><div> 跟在我身后奔跑的你。</div><div> 带着欣慰与谨慎跟在我身后奔跑的你。</div><div> 带着欣慰与谨慎跟在我身后奔跑时不时叫我慢一点等一等的你。</div><div> 那时的你还比较年轻,没有带上不惑之年的气息,但不变的是你身上那种沉稳却不失活力的感觉。</div><div> 盛夏时节,你的肤色已早早变得黝黑起来,从不使用传统剃须刀的脸颊上有细细的胡须痕迹,没有让你显得老态反而显得十分阳刚。汗水从额头上簌簌地流下,有的从下巴上溅落到地面上,留下一点点深灰色的圆形水印;有的顺着脖颈流向前襟,浸湿了短袖衬衫的领口;有的干涸在腮部,画出一道道亮晶晶的轨迹。</div><div> 那时你还没有白发满头,黑色的发丝精神头十足,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被汗水浸得发根全湿。长度恰到好处的头发没有随风舞动,只有与弹奏树叶的风擦身而过的时候,发际线上的几绺发丝才会微微地跳动几下。</div><div> 那时你是穿着皮鞋,而你无论出席重要会议还是陪孩子爬山放风筝都不愿穿运动鞋的习惯早已让妈妈无奈到了无视的地步,所以在我长达十四五年的记忆里,皮鞋、衬衫、西裤一直是你的标配。</div><div> 坚硬的皮鞋跟敲击着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细细微微地潜行在四轮车辅轮发出的声音之中。不像陪衬,反倒像合奏,满含着父亲的宠溺和爱护,幼女的天真和快乐。</div><div>记忆的画卷终于在经年之后露出了它的全景,不是说曾经的女孩成了陪衬,而是终于将剔透的水珠与温和的云朵展现在了同一片天空中。关于四轮车的记忆不再是单纯的兴奋的幼童的独角戏,而是变为成熟的宠爱和稚嫩的天真的协奏曲。圆满得每每回味都能让人发自内心地微笑出来。</div><div><br></div> <h3> 冬季·温度·自行车后座</h3><div> 我自己骑车上学开始于小学四年级,之前一直是由爸爸接送的。那个时候家里没有汽车,所以自行车成了最好和唯一的选择。家里的自行车换了一辆又一辆,原因各不相同但大部分是因为有贼惦记。然而,当时光淘尽了冗余的琐碎,车子的变化早已模糊在了我的回忆里,留下的是像闪闪发亮的金砾的最珍贵的部分——爸爸口袋里的温度。</div><div> 北方的冬天不一定有雪,但一定有砭骨的寒风。在起早贪黑的学生生涯里,我跟这冷酷的天气抗争了足足9年。是的,9年,不是13年。因为在四年级之前,身在自行车后座上的我从不是面对寒风的主力军,我所要做的,就是安安稳稳地坐在后座上,乖乖地不乱动。</div><div>那时的场景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div><div> 一开始我是正坐在座位上的,两臂伸展抱着爸爸的腰。那时因为年纪小,双臂伸展也没有多长,所以做不到环抱爸爸,取而代之不是大众化的抓衣服,而是双手插兜。也许是因为冬风的凛冽,还有可能是因为不愿戴手套的坏习惯,这个动作一直保留到我自己骑车上学为止。故而,那种奇特的温度成了那段时光中最令人感怀的部分。</div><div> 爸爸在冬季的外套总是光滑而平展的,有的还带着淡淡的皮革的味道。外套的口袋也各不相同的,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件带夹层的厚风衣,那件外套的口袋里面有一层皮革,摸起来略有些涩,但很保暖,在里面放一小会儿就能让整只手变得暖和,于是放在里面的钥匙和零钱也总是温热的。每次我总是霸道地把口袋里的东西挤到一边,让手掌紧紧地贴着爸爸的腹部或者侧腰,因为贪恋那暖暖的温度。有时还会因为贴得太紧而听到爸爸的抱怨和抗议:</div><div> “不要乱动。”</div><div> “痒!”</div><div> “再挠我下次不送你了哦。”</div><div> 对于这样的话,我总是回以清脆的笑声和在他后背上用脸颊磨蹭。光滑的外套摩擦着脸蛋,溜光水滑的触感无比的舒服,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感觉到的属于成年男子的强壮和可靠,像是一株挺拔的榕树,呵护着属于自己的小鸟。</div><div> 再后来,我的双腿日渐拉长,屡屡与地面擦碰让我厌倦了正坐,改为侧坐在车架上。</div><div> 我的手臂也在这段时日里长长了一些,曾经我能在爸爸的口袋里伸展整只手,指尖堪堪碰到口袋的内侧边缘,而那时已经不得不在口袋里蜷起四根手指攥成虚拳,否则就会经常和口袋内侧的边缘碰撞。</div><div> 侧坐的姿势剥夺了我对爸爸外套口袋一半的使用权,我不得不将一只手置于自行车的车架上牢牢地抓住以保证身体的平衡。因此,那段日子里,我每日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被爸爸的口袋里的温度暖得热乎乎的那只手去包裹、温暖另一只手。但即使如此,我依然拒绝戴手套,或许是因为习惯使然,但更多的,还是对爸爸外套口袋里的温度的贪恋,毕竟一旦戴了手套,就失去了将手放在爸爸外套口袋里的理由。</div><div> 这或许幼稚得可笑,但却是我年少时一种毫无理由的执拗。在西北地区猎猎的寒风里,爸爸的外套口袋对于尚未走出稚嫩的我来说,就像候栖息地对于鸟一样,有着最让人心安和眷恋的温度。</div><div> </div> <h3> 经年·旅行·远行与牵绊</h3><div> 倘若孩子们有将走过的地点标记在地图上的习惯,那么我一定会拥有一张在同龄人中堪称奇迹的战利品一览表。因为在我从懵懂一点点走向成熟的这些年里,你几乎从未放弃过让我的双足踏上一处又一处风景各异的土地。</div><div>最开始是在12年前,那一年,你带我去往内蒙古东北的胜地,阿尔山。</div><div> 长长的记忆线已经牵不住太多的情节与场景,然而却将最为珍贵的感觉和最为真实的细节抓得牢牢的,任凭时光荏苒,也不会消失无踪……</div><div> 去往阿尔山天池的路上,你背着我走过我撒娇耍赖也不愿亲自攀爬的台阶,圆乎乎的女童是最沉重麻烦但最甜蜜可心的负累。</div><div>阿尔山天池旁,一瓶橙汁引来的蜜蜂搅得不懂欣赏的我抛弃一路的美景放声大哭,你满心无奈,却仍是耐着性子安慰着我,尽管闹脾气的小女汉子是那样的难伺候。</div><div> 杜鹃湖边,浓浓淡淡的粉色浸染了整个视界,难以计数的蝴蝶纷飞在身边,青草与鲜花的香气混合着水域独有的气味扑面而来,少女心大发的小女汉子睁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几乎想把所有的美丽都揣在口袋里带走。但你却仍然记得牢牢牵着我的手,怕这个被美景迷花了眼的傻姑娘在东奔西跑或者说是横冲直撞的时候碰到不该碰的东西。</div><div> 驱车在蜿蜿蜒蜒的山路上,你不厌其烦地满足我不时出现的惊叹、好奇、无聊、疲倦,完全做到了有求必应。当然,也不忘小小地调侃一下直性子的我,应和其他同行友人的要求让我表演个节目什么的,并在第一时间送上掌声和鼓励,顺带一句略带哲理的教导。</div><div> 各个景点的物价都贵得惊人,可你基本从未拒绝我或任性或好奇的要求,即使挪用属于自己的饮料经费,也会满足我对冷饮和零食的渴求……</div><div>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div><div>12年,除去一年因我的学业繁重而停歇,其余的年份都无一例外地有着外出旅行的计划,这样丰富的履历足以让我的视野与眼界变得比大部分同龄人宽广与遥远。然而你为此付出的努力,也早已难以算清。</div><div> 而这或许也是我拥有区别于大多数迫不及待地要远离家乡和父母的同龄人的人生规划的原因——我已经拥有如此丰富的远走和高飞的经历,所以比起仰望星空,我更愿意过脚踏实地的平凡生活,经营自己的家庭,让你和妈妈早一些享受安逸舒适的生活。</div><div> 或许做志在青云的雄鹰很崇高、很伟大,不过我更愿意做一只风筝,可以高飞,可以远走,但始终心怀一份牵绊,永远不会忘记回家的路。</div><div> 经年过去,远行的足迹遍布四方,南上、北下、东进、西行,变化的是远行者的心态和视角,不变的是远行的意义和同行的温暖,以及心中那牢固而温暖的牵绊。所以不会流下思乡的泪水,因为从心底牵出的线会指引归属的方向,温暖游子的心脏。</div><div> </div> <h3> 荏苒·病痛·鲜花列兵</h3><div> 就像所有含有亲情元素的艺术作品一样,我也不得不将病中的安抚和看护正式地拿出来正式回忆一下,这或许真的俗套到了极点,但这的确是我记忆深处属于你的难以忘怀的一部分。</div><div> 很少有外人知道,看似健壮结实的我其实拥有一段多病到娇弱的人生历程,就在6、7岁的时候。那时候,频繁发炎的呼吸道反反复复的让我光临市医院的儿科,其频率之高,甚至让整个儿科呼吸道部都熟知我的大名。</div><div> 而因为我在那两年之中不知多少次近距离目睹银亮的针头没进手背——那段时光还留下一个附赠品——面对对泛着冷光的医疗器具不感到紧张。还记得初中的时候,我在局部麻醉的情况下毫不紧张地直视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被一针一针地缝合,连身边的成年旁观者都吓得浑身发抖,我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劝她不要紧张。在外人看似是勇敢,其实只是习惯罢了。</div><div>不过让我的心理这样乐观,而不是向着讳疾忌医以及“白大褂恐惧症”发展的最主要原因依然是在你的身上。</div><div> 每一次生病,你都会为我争取最好的就诊条件。在那些充满巴斯消毒液和来苏水的味道的建筑里,你就像东奔西走只为建造一个暖窝的雄鸟一样,尽力为我寻求最舒适的容身之处,为的只是让小小的幼崽多拥有一丝的安心。</div><div> 那样的疲惫,也那样的快乐。</div><div> 我还记得某一次因肺炎住院的日子里,我因为手背上第一次被植入便于输液的软管而满心惶恐,甚至以为自己的身体是糟糕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天真地惶恐着。</div><div> 而你的安抚与照料抚平了这些盘踞在我心头的褶皱。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清到底是哪些或幽默或认真的话语起到了作用。但有一帧画面却依旧清晰如新——</div><div> 靠窗的病床紧紧地靠着窗台,春夏之交的阳光把床铺晒得暖暖的,也把窗台染得亮亮的。一排深棕色的口服液瓶子整整齐齐地放在灿金色的窗台上,每一个瓶子里都插着一朵小小的蒲公英,花径有长有短,花朵高高低低地开放着,灿烂得像阳光的碎片。</div><div> 不像公式化的花篮或是花束,华丽鲜艳的表象下掩藏着冷漠和虚伪。小小的蒲公英盛放在细细的口服液瓶子里排列成行,像列队守护的卫兵,照亮了一个初次住院的孩子的病床和心房。</div><div> 这样细致到细腻的关爱让人难以想象是一位外表与内心同样阳刚的男性给予的,可这却是无可伪造的现实。</div><div> 每天将细细的瓶子拿走挨个换水,将枯萎的花朵扔掉,在医院的绿地里一寸寸地寻找刚刚开放的、大小适中的、没有寄生虫的新的作为替换,最后在将一排小瓶子摆回窗台上,顺便将寻花的过程稍加改编,讲给打着吊针的女儿听。</div><div> 每一项都更适合女人做,但你就是每一次都能做得比那些所谓的专业护工好上数百倍。</div><div>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心中满含着爱。这道理,我在很久之后才懂得了一点点,这就是所谓的“你幸福我才幸福”。轻狂的少年人或许无法理解,但这确实是为人父母会有的情感,无论怎样歌颂和赞美都不为过。</div> <h3> 过隙·留恋·支持</h3><div> 高考是一次烈焰的洗礼,成功者涅槃成凤,失败者燃烧殆尽,处于两者之间的芸芸众生则带着或轻或重的灼伤从青葱岁月的灰烬里爬起,怀揣着五味杂陈的内心世界继续向前走去,等待着身上的旧伤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点点蜕去,留下深深浅浅的疤痕以纪念这段苦的发甜的岁月。</div><div> 白驹过隙,一个几乎被用到烂的词汇,可确实是那样形象生动。</div><div> 在初中开始前夕,我惶恐地向你自嘲,说我正向着漫长的地狱之路前进着,你则笑着回应说不会的,那一千多个日夜其实短暂得像一场没有梦境的午休。没等到睡深就已经被闹钟惊醒。</div><div> 事实证明你是对的。</div><div> 相似的对话出现在我从中考失利的泥沼里勉强脱身之后,就在三年前我自嘲的那个公园里。而你又一次给我同样的回答,这一次我选择了沉默。</div><div> 当然,事实这一次也没有反驳你这过来者的经验之谈,唯一遗憾的就是我又一次上演了与中考相似度将近100%的结局。</div><div> 在这个漫长的假期,你尽己所能地帮我把时间表填得充实,就像严重灼伤之后的复健一样,或许会撕裂一些新长合的伤口,但却是帮我尽快站起来,走下去的最好方法。</div><div> 岁月流淌的速度是那样的迅疾,真真像是门缝里窥见的飞奔的白驹一样,稍有不慎便消失无踪,难觅其迹。</div><div> 不过在这个平衡的世界里,有转瞬即逝的东西,就有永恒不变的东西。</div><div> 比如你和妈妈给我的爱,比如你对我最深沉的执着,比如你给予我的难以撼动的支持。</div><div> 你像是一位辛勤执拗的园丁,数十年如一日地养育着你在19年前种下的那一粒种子,不管她已经长得多么大、多么高、多么重,你依然日复一日地给她细致入微的照顾与关爱。或许方式在随着她的成长改变,但只要她立足不稳,你仍旧会身先士卒地冲上去尽自己的全力支撑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保她继续健康挺拔地长成材,开满花,结出果。</div><div> 记得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后,我泪流满面地问你:“折腾了这么多年,到最后也没有什么有女儿的好处,你会不会感到失望?”</div><div> 而你平静地回答我:“如果你真的因为这次挫折而放弃继续走下去的努力,我才真的会失望。”</div><div> 就像白族的白洁夫人在松明楼被燃尽后的废墟中刨出夫骨一样,你和妈妈把我从厚厚的花季的灰烬里挖出来,让我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向前行走,而不是在失败的深渊里咽下最后一口朝气,沦为一具行尸走肉。</div><div> 你为了挽救在高考的烈焰深深灼伤的我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我都清楚地看在眼里,这让我无数次感到感激和愧疚,套用一句狗血台词,就是做牛做马都难以为报。</div><div> 不过我更想用另一句话表达我的感情——</div><div>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div><div> 你是我生命中的Amazing Grace,奇异恩典。</div><div> “奇异恩典,如此甘甜。</div><div> ……</div><div> 如此恩典,令心敬畏,</div><div> 如此恩典,免我忧惧。</div><div> ……</div><div> 冲决网罗,历经磨难,</div><div> ……</div><div> 恩典眷顾,一路搀扶,</div><div> 靠它指引,终寻正途。……”</div><div> 谢谢你的执着和永不放弃。</div><div> 谢谢你给我的一切。</div><div> 谢谢你,爸爸。</div><div><br></div><div> 女金筱霖于2014年9月23日</div> <h3> 这是女儿2014年高中毕业时写的一篇文章,眼下已是2018年6月,四年的时间,过得好快。一晃女儿已经大学本科毕业,并被英国利兹大学录取,即将前往该校商学院读研。</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