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18年的父亲节马上要到了,突然想到今年是我父亲去世的30周年。他去世的时间是1988年的4月18日,至今日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那么重要的祭日,那一天我居然没有想到。继而一想若再过十年到父亲去世四十年纪念日时我都要快75岁了,因此无论如何要在今年的父亲节动笔写写我的父亲~<b>一位传统典型的知识分子,一个极具才华却一生漫长时间里无从发挥的聪明才子,一个时代悲剧阴影下一个无名小卒,一个饱受国家战乱和各种运动之苦毒却从无抱怨的老实之人,一个似乎对子女没尽到太多陪伴责任却对我们一生发生重大影响的人</b> !</p><p class="ql-block">其实过去30年不是不想写父亲,而是不知从何写起,因为他的一生实在经历了太多,苦难也特别多,以致沉重得让我不敢提起笔来。既然今年是父亲去世三十周年,那就先从父亲去世说起吧。</p><p class="ql-block">1988年春父亲从确诊是癌症晚期到去世时间居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四天。记得那年他68岁,仅比我现在的年龄大三岁而已。春节刚过的一个周日他还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去超山看梅花。超山位于杭州附近余杭的塘栖镇,距离杭州城区有三十公里,那时的路也不太好走。但那里的梅景确实非常有名,盛开时方圆数里如飞雪漫空,天花怒放,故有"十里梅花香雪海"之美誉。父亲一生酷爱拥抱大自然,记得我很小时候他就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九堡看钱江潮,可是我们几个孩子却都不像他,长大后很少会想到陪父亲一起去欣赏大自然之美。</p> <h5>▼下图是杭州余杭的超山梅园照片</h5><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父亲这些年工作实在太辛苦了!四人帮粉碎后国家在各方面拨乱改正,他五七年带上的那顶“帽子”也随风而去。落实政策后,他不愿意回到当年让他受难的伤心之地 ~浙江农业大学;正好他下放的农场已被浙江化工研究所接收征用,因此他决定就留在原地,重新去干他的老专业:图书资料管理。这十年来他一心想把过去几十年荒废的光阴补回来,几乎像玩命一样地工作。除了完成图书资料的编目,分类,文摘索引,以及指导年轻资料员这些日常工作外,因为研究所离市区较远,每一个星期天他还都会放弃休息时间去杭州的新华书店采购各种专业书籍,然后在周一扛着或提着一大捆书负重而行,走很长一段路去坐所里的交通车上班。改革开放后中日关系首先密切起来,他不顾自己的年龄,除了原来就很熟悉的英文、法文、俄文之外,又自学掌握了日文,以方便对所里日文图书资料的有关管理。这样一个热爱工作的人现如今却因癌症被判了死刑,他知道后怎么接受得了?!</p> <h5>▼下图是2020年浙江化工研究院为成立七十周年所立的纪念标志牌</h5><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父亲的病若发现的早本来应该还有机会治。因为过去那么多年在农村的“劳动改造”,他的胃一直不好。可就因为那时的身体状况,在缺医少药的条件下他居然自己学会了中医,不但可以给自己开方子、打针灸,还因此帮了周边的许多人,甚至还治好一个农场工人孩子的耳聋。但长此以往,他已经习惯了自我诊断治疗,几十年居然从来没有去过一次医院。这次是因为发现多日大便连续有血,按痔疮判断喝了中药没用,这才被迫同意由我哥哥陪他去家附近的浙一医院做检查。到了医院,医生让他躺下一摸就发现腹中有肿块,接着马上让他做B超和有关检验,结果很快出来,是胃癌转肝癌,已经是晚期!</p><p class="ql-block">说来奇怪,也许是知道自己病得不轻,父亲这次很听医生的话,同意住院治疗。医生按我们子女要求一直没有告诉他真实病情,我们对此更是守口如瓶,但父亲这样的聪明人却对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一句不问。按照他那么出色的英文水平,其实只要他看一看床尾挂着的病人信息牌,或听一听查房时主治医生对随同实习医生的某些术语也应该知道啊!可他就是这样一个特别的人,直到去世口里就是没提过"癌症"这两个字。</p><p class="ql-block">父亲的病情发展得很快,很多人得知消息后来看他;来者个个一脸的肃穆,但他的表情却始终很安宁,只要是醒着都不忘轻轻向他们表示谢意,只是没什么力气说太多的话。我们三个子女安排了时间轮流陪他,包括陪夜。</p><p class="ql-block">因为癌症已经严重到布满了肝脏,腹水产生得很快,抽掉了又生出来;父亲的肚子因此鼓得厉害,难受得怎么躺都不行。所以白天我们老是帮他调整床的位置,可一到晚上他就不跟我们提这个要求了。不过很明显看得出他是在强忍着难受,只因为怕让我们摇起铁做的床架夜里发出的声音影响到其他病人的睡眠。二十几天的漫漫长夜,他就这样一直忍着,需要有多大的毅力!但我明白父亲这辈子最不愿意的是给人添麻烦,就如身体到了这番地步,他连因为点滴不方便请儿子帮忙小便都要表示歉意,带着满脸的内疚.....。</p> <p class="ql-block">我们知道最后的时间快到了。父亲一直没有失去意识,但是他除了说过一句"精神不死"的话之外,始终他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和我们说,我们也不敢问他。他就是一直静静地躺着,没有一声的呻吟和呐喊,一分一秒地熬去他生命的最后时间。</p><p class="ql-block">我们兄妹三人中我排行老二,上有家里的长子,下有唯一的女儿,但是论彼此相处属我和他最融洽。可惜我结婚后住到了学校给年轻教师盖的宿舍楼,每家只有一个大房间,无法把父亲接来同住。眼下我只能利用这最后的时间来尽我微薄的孝道。感谢苍天有眼,他走的时侯我就在身旁。</p><p class="ql-block">此事说来也奇怪,让我回想起当年的一件往事。那是在我才二十出头的一天晚上,我在一家职业学校当老师的老同学,以班主任"家访"为名,带我去他班里一位同学的家里去"算命"。那个孩子的家长是盲人,在文革前以算命为生,很有名气,被人称为"半仙"。那天他讲了什么我大半都记不得了,但印象深刻的是他说对了我家有三个兄妹,并一口断定只有我一个人能为父母亲送终。说来也准,我母亲1971年11月24日在"文革"高潮中在上海瑞金医院因病去世。在那之前,我在桐庐插队落户的哥哥本来已来到上海看望母亲,没几天就传来有工矿企业来公社大队招工,为得到这个机会而被母亲硬赶了回去。当时妹妹还在读小学,最后就是由我从浙江长兴的建设兵团赶到上海,一个人送走了母亲。</p><p class="ql-block">现在又轮到父亲了。虽然家人都知道最后的时间快了,因为父亲的生命特征越来越弱,但没人想到就是那天,那个时刻。晚上我按约定去了医院代替白天陪着我父亲的婶婶。交接时我感觉情况不对,马上告诉婶婶回家后赶快把我的哥哥妹妹叫来。</p><p class="ql-block">婶婶离开后,我一个人紧盯着父亲,没多久突然觉得父亲的呼吸好像停止了,于是赶快叫医生。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医生护士匆忙进来,在父亲床头忙碌了一阵子,接着为首的那个医生直起身来看着手表,报出父亲心跳的停止时间,并问我要不要用心脏电击起搏器来抢救。我摇头拒绝了。</p><p class="ql-block">经历过母亲十七年前去世情景的我,这时候冷静得出奇。留下来的一个护士做完遗体防护事宜后就离开了病房,让我一个人与父亲独处。我弯下身子,用双手抚摸着父亲的脸和他做最后告别。作为儿子自脱离了婴儿期后几十年没有接触过父亲的脸。此时在我眼前的是一张瘦削、仍有温度的脸,眉头平时习惯就是皱着,此时似乎更深了;那紧皱的眉头和额上的每一条皱纹都似乎记录了他一生曾经的坎坷苦难和此时的不舍......。</p><p class="ql-block">父亲的身体即将从我眼前消失,我突然想到母亲去世那时的情景,一旦遗体送去太平间离就什么也留不下了。我急忙在床头柜里找到一把指甲剪,弯下身来轻轻地剪下父亲头上的十几根花白头发,用一张白纸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留着纪念。此时此刻,我猛然想到如今我的父母双双都不在这个世界了;过了此刻,父亲只剩下了回忆!</p><p class="ql-block">转眼三十年过去了,我也从当时三十五岁的壮年之人成为一个迟暮之年的花甲老人。然而有关父亲的一切我从来没有遗忘,包括他的才华,他与我母亲的爱情,他对子女的希望,他;他生前的模样依然停留在他走的那一刻,还是那么鲜活,那么慈祥,那么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后注:以上只是我对父亲一生回忆的第一部分,其余多篇文章保留在我的美篇目录里,欢迎大家阅读。最后,愿天下所有的老父亲健康长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落笔于2018年父亲节,2021年父亲节前略有修改</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