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仪式，让时光缓慢而柔软

曹淑风

五月初四，上午。

窗外阴雨，有风。

我和娘在客厅，包粽子。

泉州少见芦苇叶子，基本都是这样的箬叶，一种竹叶，比芦苇叶子宽大轻薄，却不如芦苇叶子绵软劲道，特别是中间的主叶脉，很容易折断。

娘拿剪刀把连着主叶脉的茎剪掉，方便包裹。

这是陈年的叶子，泛着老旧的黄色，像是一些泛黄的老故事。

端午节，很老了！

在河北老家，主要是包黍米粽子，来泉州后基本上都是糯米了。

泉州的粽子馅儿很丰富，糯米，肉，蛋，海鲜……各种调料……我还没有吃习惯。

有些习惯，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的，那就是家乡味儿啊！

我们的粽子里要加红枣。

加红豆。

还有花生米。

不加油盐酱醋茶……各种食材保持它自己的原味。

如果是够宽大的箬叶，一片就能包一个粽子。这样窄的，需要两片或三片。这倒是比芦苇叶子省事，芦苇叶子需要五六七八片。

叶子排好，弯折起来，这边和那边的叠在一起，像一个帽兜。

先在帽兜里加糯米，然后加红枣红豆花生米。

再覆盖满糯米。

把舒展的叶子弯折，盖住。

长出的部分拧在一边，压紧。倘若这样不够严实，有漏馅儿的可能，就需要再加叶子堵漏。

记得在老家包的时候，至少需要外加两片，要看叶子长短宽窄。

雏形已现。

拿绳子绑住。

在老家，是用一种长长的草叶子，或是品相差的芦苇叶子，拧成绳子绑。

打个活结。

好了。

这个粽子有些瘪，没吃饱的样子，我许久不包，手生了……

因为一开始叶子泡的不够多，边包边补泡，断断续续，一上午过去。

这几个小时里，边包边说闲话，听娘讲一些流光过往人情世故，大都是老家亲人在电话里交流来的信息：谁家的女儿要出嫁了，谁家的孙子要娶媳妇了，谁家要生娃娃了，谁家的老人走了……这些红白喜事，是需要上礼金的，离得远回不去，都得请人代上……

娘慢慢讲，我慢慢听，不着急赶时间，时间也就慢下来，有了老棉布的质感，柔软透气，带着阳光的颜色。

我们不在的故乡，各种事物都按着自己的规律发展着，没有联系的时候，是隐藏的，一旦联系起来，虽然隔了千山万水，一切也都变得清晰，恍如眼前。

对于离开多年的故乡，唯有童年最亲近，那些初见，那些稚嫩的经历与经验，是到了何时何地都不能忘记的……

农历四月底，乡亲们就开始为包粽子做准备了。首先，要到芦苇地里采摘芦苇叶子。这个时候，每家每户都是全家总动员的。大人孩子，乱哄哄一大堆，分散到芦苇地里，却谁也看不见谁，只听到"噼里叭啦"，叶子与苇杆分离的声音。偶尔，有芦苇被踩断，对面苇叶一分露出一个人头，碰面的两个人同时吓一哆嗦，不由自主喊一声"娘啊"，相互埋怨一番，然后哈哈一笑。

采芦苇叶子是有技巧的，如果方法不对，叶子就会支离破碎，苇杆也跟着倒霉。最好先用左胳膊搂住几棵芦苇向前走几步，待芦苇弯下腰来，用左手抓住其中一棵，再用右手拇指和食指紧捏住叶子根部，快速向下一拉，一片完整的叶子就下来了。又快，又不会伤到芦苇和苇叶。

叶子是不能生着用的，要放在锅里煮。而且要在叶子上面压上重物，才能完全淹在水里。火要大，一个小时后，浓浓的粽叶香就飘出来了。每个从家门口路过的人，都要说一句：好香啊！

叶子煮好了，还要洗去上面的灰尘和蚜虫。这时，小河边就热闹了，聚满洗粽叶的女人和孩子。女人们边洗边唠着家常，孩子们帮一会儿倒忙，就不耐烦了，去水里抓鱼摸虾打仗。河水淙淙，流淌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流淌着粽叶迷人的清香。

五月初三晚上，糯米、菜豆、花生米或者别的豆类，都被洗净泡在盆里，这样包出来的粽子才容易熟。红枣也洗好凉在框里。看到这些，孩子们都非常兴奋，因为过两天，就有粽子吃了。

倘若初四是周末，我就会在一边看大人忙活。看的手痒痒了， 就拿起粽叶尝试着包。叶子不听我使唤，不是裂开就是散开，米和豆子也趁机跑出来。于是重整旗鼓，换了叶子从头开始。反复多次，终于勉强包好一个，虽然丑陋不堪，却是满心欢喜，很有成就感。

等粽子入了锅，已是黄昏。狠狠的添几块大木柴，猛劲儿的拉几把风箱。没多久，村子上空飘飘缈缈的炊烟里，就散发出大人的辛劳，孩子们的渴望。

粽子熟好，已是半夜，孩子们大都在粽子香里入梦了，第二天端午节的早上才看到煮好的粽子。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也不讲究程序，胡乱剥开粽衣，就狼吞虎咽起来。米，糯糯的、软软的；豆子面面的、香香的；红枣甜甜的，一直甜到心里去。真觉得是天下最好的美味了！吃得撑得慌了，还要再拿一个，跑到街上去慢慢咬，想以此引起别的孩子的羡慕。结果看到大家都有，顿时没了兴致，也不觉得粽子香甜了。

我的文章编辑到这里，粽子熟了。

此时，是下午三点。

像个孩子一样着急慌忙剥开一个，恰好剥出一个笑脸。

一个顽皮的笑脸。

不必说，是故乡的味道。

如果是芦苇叶子，就更好了，那真是一种可以飘出窗外老远的香……

生活需要仪式感，那些仪式，让生活变得饱满滋润，让亲情牵扯更紧，让时光变得缓慢而柔软……

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