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这一辈子

三丫

老爹今年八十整了，你能算他哪年出生的吧？我就不惜写了。我小时候家里穷，晚上不舍得点灯费灯油，老早就吹灯了。冬天夜长也睡不了那么早啊！老爹就给我们讲，那个时候都叫讲瞎话，所以他把他的小时候事讲出来的时候我也当瞎话没往心里去了。后来我大了跟他有代沟了，又嫌弃他了，成年后相聚都是匆忙，所以他的童年往事我知道的少之又少了。

只剩点零星碎片了，根据这星星点点我总结出他小时候家里条件还行，他父母跟老人、哥弟兄一大家口人一起住。老爹好像比较讨他奶奶的欢心，当然这是我猜测的，因为他说他抽烟就是给老太太点烟学会了上瘾了。他说老太太要抽烟就把烟袋递给他，他装一烟袋锅，就着火盆的火点燃了。点烟袋锅不抽是不能着的，猛吸两口着了递给老太太。于此可见老太太还是喜欢他的，让他在炕头陪着，要知道我就没有上过俺爷奶炕的记忆。

这就是我残存的有关他童年的记忆了，但他年轻的记忆我也知之甚少。老爹当过海军，小时候家里还有海军那个披肩，他常说当年在部队的一些事。我只记得他说有个兵喝苞米粥的时候，直接坐在冰凉的地上，据说这样喝的快还不烫人，在抢饭的年代很管用。但我没试过，你们也要慎重啊！他一直念念不忘旅顺那个他当兵的地方，去年领他逛个遍，照片的背景就是他当兵的海港。复员后老爹当了姥爷的徒弟，姥爷是木匠，据说挺厉害的。不知道老爹是先拜的师接近了师妹——我的娘，还是当了女婿近水楼台又学了手艺，这事我得跟老爹考证一下。

不过我爹娘的结合用现在的话说是强强联合，姥爷是木匠，爷爷是铁匠，那个年代的手艺人相当于现在的公务员一样抢手。娘是远近一支花，爹是周围有名的青年才俊，当时应该是羡煞附近的单身狗了吧！他们俩旗鼓相当，谁也不佩服谁，婚后的日子也是大吵小闹不断。当然我认为爹性格太耿直，脾气又火爆是主要原因。

爹性格耿直，在姥爷家学了时日后手艺就超过姥爷了，他就无法屈就于姥爷的低水平指挥了，另起炉灶自己跑单帮了。爹的手艺咋样我无法评论，但是据说大舅妈曾指责姥爷说他偏心，把手艺都传给了女婿，对儿子却保留太多。这话是爹还是妈说的我忘了，但是我清楚的记得当时爹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于辩解了。爹的手艺好，用工时间短，活计就多，挣的就多。等我记事的时候家道已经中落了，我一点家业兴旺的感觉没有。但根据姨们对娘生活的羡慕可以推测出来，据说当年娘那是时兴什么就穿什么，什么迪卡，什么的确良的，爹出外回来一趟娘就能引领一次潮流。

爹跟姥爷去了凤城、岫岩一趟就能自己出外闯荡了。每次干完活，在自行车上绑满了木板，一路就狂奔骑了回来。路上饿急了就买点东西垫吧垫吧。据说当年生产队挣五分钱的时候，爹有次外出回来在饭店一次就买了五块钱的油蛋当午饭，那是十斤啊！爹用那种骄傲的声音讲给我听，“饭店里的人都惊讶的看着我，有个老头问我，你们生产队拉几分钱啊？我告诉他五分，他说你这样可没少造（糟蹋的意思）啊！”我想象不出来爹当时啥模样，我觉得他应该是有鲁迅描写的“在柜台上拍出九文大钱”那样的豪气吧！那个老人哪里知道，爹这压根不是自己想吃。爹垫吧点，剩下的打包拿回来给家里五张嗷嗷待哺的小嘴。我小时候一直有个习惯，只要老爹外出的时候，他不回来我就不睡觉。老爹回来了，翻翻包，一块饼干，一半馒头……，反正不吃是睡不着的。老爹的至理名言就是:男人即使是啃块骨头也得拿回家啃，煮煮老婆孩子还能跟着喝口肉汤呢！

爹说他就应该一直跑单帮，不该进工厂，据说是当工商局长的姨姥爷把他安排进了工厂，然后爸就出了车祸，然后我们家就家道中落了。那场车祸让老爹少了好几根肋骨，爹也拄了多年的拐。可是爹没被打垮，在家里务农，等我初中的时候爹又开始倒腾买卖了。我记得他收过破烂，那个时候一放假我们就得绞胶鞋底，磨的我手都起了好多水泡。家里到处都是破烂，干活的时候心里埋怨爹选的行当，等上学了却又跟同学吹牛炫耀了。还说俺爸收到黄金了，不知道有没有同学真信了。老爸还卖东西，什么下快就卖点啥。印象最深的是他深秋的时候卖毛蚬子，大清早睁开眼就不见他了，夜里露水上来了，人才回来了。家里就开始烧火煮卖剩的毛蚬子，那个时候指甲盖都是秃噜的，因为扒毛蚬子肉都给磨光了。

老爹还买卖过牲畜，最开始买牛再卖，由不懂到慢慢在行了，老爸现在还叨念他挣的最少那次买卖，一头小牛就挣了五块钱，据说是从塔岭牵回来。几年五一我们出去玩走错路跑到了塔岭，才知道那个地方离我家原来那么远，他却是推着自行车牵着牛走回来了。可是老爸的话却听不出一丝辛苦，那个时候我还嫌弃他炫耀，其实那只是他的自豪与成就想与人分享而已。

老爸就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捣鼓着，把五张嘴巴填满养大，还娶了两个儿媳妇，供我读了大学。等我大了才知道父母的辛苦，老爹却老了，可是老爹嘴里从来没有老这个词。记得头几年老爹听说什么挣钱还雄心勃勃的要大干一场呢！

老爹出生在艰苦的岁月，一辈子的生活也是艰辛。年轻车祸受了重创，老了又糟一份罪。老娘六十岁的时候撇下他走了，老爹在大哥家生活。一次不慎，在用铡草机的时候把右手的三个手指绞掉了。我记得我慌忙跑去医院的时候，看到那血红的手，老爹疼的一脑门的汗看见我又张开了他标志性的大嗓门，“哎呀！闺女啊！爹这往后可不能干活了！”我的心现在想想还是疼的慌，眼泪啊！就吧嗒吧嗒的掉。老爹手不方便了，他不能下地干农活了。老爹就把目光放在了小院上。春天买来塑料布扣个小棚，烤些小白菜，水萝卜等应季的菜。在初秋枯院子的时候也种些芸豆，葱等，吃不了就拿去集市上卖，每次回来兴冲冲的掏出一把零钱塞给嫂子。大家都说他卖点菜钱不够买塑料布的，尽瞎忙活了。可是我知道他不是瞎忙活，他在忙活他的梦想，忙活他不曾失去的劳动力。

前几天跟爹逛街，八十岁的爹说了句话让我好几天睡不好觉，“闺女啊！爹老了！吃饭不是从前了！不爱干活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爹发出颓废的声音，那佝偻的身影一直在我梦里进进出出的。

今天是父亲节，领老爹逛早市，买了他喜欢吃的东西。看他乐颠颠兴冲冲远去像个孩子般的身影，我觉得其实老爹也不老。

写到这里我才发现老爹到现在为止的一辈子真的没啥，兴许以后能发达了?你信吗？反正我不信。老爹一辈子没富过没贵过；没偷过没抢过；没坑过没骗过；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就连豪言壮语都没有过；人生的大道理也不懂；给我们也从来没上过有关人生的课；就连做小买卖短斤缺两他都没干过；有的就是平淡踏实、琐碎的生活点滴。可是我却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男人用自己坚实的肩膀抗起了一个家，看到一个男人的责任与担当。爹的一辈子就是一个在艰辛中积极乐观向上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