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的眼泪是托起爱的那片海

青青子衿

<h3>如果我能逆着时光奔跑,我一定要回到40年前,去抱一抱那个只有12岁的小女孩,并替她擦干眼泪。她就是我的姐姐,一个在父母走后,用她细小的双臂护佑我和妹妹成长的人。</h3><div><br></div><div>在那些悲伤的往事里,我最难以忘怀的是姐姐的眼泪,姐姐每次流泪都不是因为懦弱,姐姐的每一滴泪水里都盛满了对我和妹妹最深情的爱。</div><div><br></div><div>人们都说童年是无忧无虑的,而我的童年却因为母亲的疾病,充满了恐惧和忧伤。</div><div><br></div><div>我从一记事就每天担心母亲会死去。有一次我在外面玩,在路上看见一个白色的小棉花桃,我立即想起了丧事上的白色孝袍和花圈,我惊恐不安的向家里跑去,看见母亲还活着,这才把心放下。</div><div><br></div><div>那时候父亲在天津市上班,母亲本来可以随父亲去市里生活,那样看病就更方便一些。可是因为我们几个孩子当时年龄都太小了,母亲不舍得离开我们。我舅舅是农村的赤脚医生,母亲每次病得起不了炕的时候,都是舅舅步行八公里来给母亲看病。我九岁的时候,母亲的肾病突然恶化,全身浮肿,一只眼睛失明,更严重的是她经常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晕倒,人事不醒。在父亲和舅舅的劝说下,母亲终于答应随父亲去看病。</div><div><br></div><div>我们当时以为母亲很快会回来的,但是母亲一去就是几十年,她的病越治越重,越治越多,直到后来彻底瘫痪在床。这些年一直不敢提笔写母亲,因为母亲受了太多的苦。</div> <h3>母亲走后,我日夜想念她,经常在梦中哭醒,六岁的妹妹也几乎每天都哭,而且因为她经常用脏脏的小手不管不顾的擦眼泪,落下了眼疾。</h3><div><br></div><div>其实,在我们三个当中,姐姐才是从小最爱哭的,邻居因此还给了她起了个外号,小哭吧精。可是自从母亲走后,她再也不哭了。她还经常嘱咐我不要哭,要给妹妹做个好榜样。她坚信只要妹妹不再哭了,她的眼睛就会好。可是在母亲走后的第二年,我还是看到姐姐哭了。</div><div><br></div><div>那天,父亲托他的同事,一个静海的老乡,给我们带来了一块猪肉。40年前,我们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一次猪肉。我和妹妹寸步不离的围着姐姐,恨不得让姐姐赶紧把猪肉炖好,立即吃到嘴里。姐姐从来没有炖过猪肉,她把水给放少了,结果贴着锅底的肉都烧糊了。姐姐坐在灶台前,焦急的翻着书,因为她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炖糊的猪肉有毒,而我们当时太小了,不知道它的毒性有多大,只知道吃有毒的东西会死人的。姐姐不舍得倒掉那锅炖糊的猪肉,又怕吃了炖糊的猪肉会毒死我们,急的坐在灶台前哭了起来,姐姐哭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不停地擦拭滚到脸颊上的眼泪。我和妹妹围着姐姐,那一刻我们再也不馋肉吃了,只是心疼流泪的姐姐。最后姐姐站起身,在锅里盛了几块肉,对我跟妹妹说:“我先吃,如果毒不死,你们再吃”。姐姐吃了那几块肉,自然安然无恙。可是在当时,姐姐为了让我们能吃到炖肉,是以生命为代价去试吃的。</div> <h3>姐姐第二次流泪是在她考上静海一中的时候。</h3><div><br></div><div>姐姐天资聪慧,她创造过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的奇迹。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她因为练习骑自行车,把胳膊给摔折了。一个多月没有去学校上课。班主任担心她的成绩会退步,可是姐姐在升学考试中依然是年级第一的好成绩。</div><div><br></div><div>姐姐上初中的时候没有学过英语,因为我们是农村中学,那时候只有县城的中学才有英语课。姐姐在缺少一科英语成绩的情况下,依然考上了静海一中。30多年前大学极其难考,然而静海一中的升学率却极高,考上了静海一中,基本就意味着大学稳操胜券了,而考静海一中比考大学还难,那时每年在我们学校毕业的一百五六十个初中生中,最多也只有三四个学生能考上一中。静海一中也因此成了乡镇中学的学生们高山仰止的圣地。可是,姐姐知道自己考上一中了,却从来没有高兴过。</div><div><br></div> <h3>一个闷热的中午,我一进家门,正撞见姐姐坐在门前流泪,她的手里攥着几块小点心。那是她初中的班主任,一个善良的军嫂送给她的。姐姐没舍得吃,攥在手里走了五里地拿回来给我。她一看见我进来了,赶紧擦擦眼泪说:“华,你吃点心吧!”我说:“姐姐,你为什么哭呀?”姐姐说:“我不去静海一中上学了,就在蔡公庄上,这样就能守着你,还能给咱家种地。”那一年我刚读完小学,即将升入初中,那时妹妹已经被父亲接走了,而我也错过了转学到父母身边的机会,如果姐姐再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显然姐姐不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姐姐成了蔡公庄中学史上唯一一个考上静海一中却没有去上的学生。</h3><div><br></div><div>无论过去多少年,我只要一想起姐姐放弃静海一中,手里攥着小点心坐在我家门前默默流泪的情景,我的眼泪就会忍不住的流淌下来。</div><div><br></div> <h3>姐姐上高中的那年是1984年。农村已经包产到户。我们家分的那几亩地都是我和姐姐在大伯的帮助下种。我们经常天不亮就起床去地里干活,我总看到姐姐一边走一边在前面偷偷流泪,因为高中的学习太紧张了,她实在舍不得把时间耽误在种地上,然而,不种地又没得吃。那时候是我家最贫困的时期。因为给母亲治病,父亲欠了厂里两千多块钱的债,他是厂里工资最高的,但是拿到家里的钱却是全厂最少的,因为月月都要扣欠款。当年的万元户几乎相当于现在的亿万富翁,而我家欠的钱,几乎是一个永远都还不起的天文数字。那时候学校里天天卖窝头,只有星期四的时候才给学生们改善生活卖馒头,而我和姐姐每到这一天都会提前把窝头买出来,就是为了省几分钱,还得背着别的同学到没人的地方去吃,生怕被别人看不起。</h3><div><br></div><div>贫穷并不是可耻的,但却一定是羞于启齿的,你只有跨越了贫穷,才有勇气回过头来讲述当年的贫穷。</div> <h3>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沉重的劳动负担,使我和姐姐都形成了低血糖体质,经常头晕头疼。但即使这样,姐姐的学习成绩依然很好,虽然她再也不是年级第一了,但她依然被老师们划入了能考上大学的尖子生的行列。</h3><div><br></div><div>但是,姐姐却高考失误了。她在写作文的时候,一边写一边划,她竟然忘了自己是在高考,姐姐的文笔非常好,她的作文好到被我们学校的张校长误以为是抄袭的。她是那种写作文从来不用打草稿的学生。划完之后,她才猛然醒悟自己是在高考,当即吓傻了,因为她的语文成绩有可能就作废了。接下来的几科,她都是在沉重的心理压力下考的,考最后一科的时候,她竞然无缘无故的肚子疼,我知道那种肚子疼是怎么一回事,就是眼冒金花,往死里疼,我有一次疼到休克,后来才知道那种病叫肠易激综合症。姐姐当时已经顾不上是否要把考卷答完,而是咬着牙一分一秒的熬到允许她出考场。</div> <h3>姐姐被一所中专录取了。我替姐姐感到委屈。劝姐姐说:“你不要去上中专呀,你再补习一年,明年你一定能考上大学。”姐姐说:“补习得交补习费的,咱爸没钱,别再逼咱爸了。”</h3><div><br></div><div>姐姐去上学的那天,几乎整整哭了一天,那是我看到她哭得最长的一次,我送她上村口的公共汽车的时候她还在哭。她不是因为上中专委屈的哭,而是因为她走后,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那几天她把我所有的衣服都给我洗了,叠的整整齐齐,还给我剪了个短发,因为我的长头发都一直是姐姐帮我洗。姐姐从上初中就开始给我做棉衣棉裤,我七岁得了风湿病,穿衣服总比别人早一个季节,别人过冬只有一条棉裤,而姐姐每个冬天都给我准备有两条棉裤。姐姐去上中专的那个暑假,竟然给我做了三条棉裤,她告诉我,天太冷的时候,你就把这条薄棉裤,套到那条厚棉裤的里面。</div><div><br></div><div>姐姐上中专那年,我升入高中。高中三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饥饿、孤独、腿疼、头疼这些我都能忍受,但我最无法承受的是每天夜晚的到来,漆黑的院子,四间空房子,只有我一个16岁的女孩,那种日复一日的恐惧是要把人逼疯的。我无数次的被噩梦惊醒,然后一直哭到天亮,想姐姐想妈妈想到绝望。那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姐姐在离家之前的一整天都泪流不止。</div><div><br></div> <h3>姐姐没上大学是她的终生遗憾。但幸运的是,她的女儿给她弥补了这个遗憾。外甥女遗传了我姐姐的聪明才智。她是北京语言大学的研究生,国家公务员。去年在北京市的公务员考试中,她以第一名的成绩,在300多个研究生中脱颖而出。</h3><div><br></div><div>姐姐阴错阳差的上了中专,却因此而遇到了她一生中最爱的人-----我的姐夫。姐夫正直善良,是那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们俩是少有的相亲相爱相看两不厌的模范夫妻。现在我们姐妹三个都生活的非常幸福,姐姐再也不必因为那些艰难和无助的选择而流泪了。</div><div><br></div><div>在那些苦难的日子里,姐姐也是弱小的,她仅仅比我年长三岁。她一边流泪,一边坦然的接纳了生活中的苦难与生命中的不完美。她没有为家庭改变贫困面貌的超凡能力,但却有为亲人承受风吹雨打的坚强品质。长姐如母,姐姐的眼泪是她拼尽全力所能给予我的最大呵护,姐姐的眼泪是托起爱的那片海。</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