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遥远的端午时光

羊草

<h3>  无数回了,孩子们在这片菖蒲前停留,目光落在嗖嗖生长的叶片上,细碎的说话声响起:</h3><h3> "到时候给我一支啊!"</h3><h3> "我也要哦!"</h3><h3> 临近端午,同堂屋的孩子都来招呼一声。有刚刚吵架的,这时候不吱声了,低了头,眼睛直直盯着脚下,自顾自玩耍,就像她压根没听见我们说话,就像这个端午她不需要一根菖蒲似的。</h3><h3> "将菖蒲系在腰间,这一年肚子就不疼了。"</h3><h3> 大人们都这样说,孩子们都信。菖蒲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每一年,我家这一片菖蒲吸引着许多孩子。从菖蒲钻出水面,一日日长高,到摇曳着越过头顶,孩子们对端午的期望也日渐葱茏。</h3><h3> 这一片菖蒲长在村北"柳杉下"我家的菜地里。爷爷引入水流,形成菖蒲潭。菖蒲潭随菜畦和山涧边稻田一起泛绿,长势却将周围的绿甩出几个山头。年一过,端午就亦步亦趋跟着,看菖蒲长到理想的高度,再一下子窜出来,热辣辣地现身。</h3><h3> 每次去菜地,我总要看一眼菖蒲。菖蒲潭旁地势稍高处,同样长势良好的艾叶丛,因少了孩子们的关注,竟显出一种寂寞与寥落。</h3><h3> 端午到了,大捆菖蒲和艾叶被割回家,扔在厅堂。左邻右舍过来,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拿走一些。孩子们也来了,赶在大人之前,抽出顶长的菖蒲,系在腰间。大堂瞬间热闹起来。</h3><h3> 菖蒲很长,很脆,绕小腰一圈,轻轻系上。出手稍重都是要断裂的,蹦跳玩闹得猛一些也是要掉下来的。再拿一根吧,趁大人还没将菖蒲全部拿走钉在门上。再拿两根,插在后腰上,像穆桂英头上抖擞着的两根翎子。</h3><h3> 端午的快乐就在菖蒲晃动的绿里氤氲开来。</h3><h3> 大人们似乎不需要系上菖蒲防备肚子疼。他们挑拣了菖蒲和艾叶,三两支搭配着,春天捡拾的笋壳撕成长条,在茎部轻扎,竹钉早就准备了,笃笃的敲击声响起,各家洗得发黄的门柱,低矮的鸡埘、猪圈,都钉上了,呈现出一派绿意盎然的端午景象。</h3> <h3>  赤豆下水、煮熟、放糖、细碾,我一直跟在奶奶身后。现在,这一锅豆沙就要做成一个个香甜的粽馅了。洗净手,抓把馅,来回搓着,搓成圆圆一个馅球,摆放在准备好的果盘里。有时候,放到嘴边,小口轻咬,细细咂摸豆沙特有的香甜滋味。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第三个……</h3><h3> "不能吃了,再吃馅不够。"奶奶说着,将果盘摆到了高处。</h3><h3> 一个个圆圆的豆沙馅整齐码在高高摆放的果盘里,一个个赤褐色的诱惑,在厨房幽暗的光里不声不响地凝视着我。像做了一年的梦,冷静昭示即将到来的甜蜜现实。</h3><h3> 从一摞浸湿的箬叶里抽出一张,折出三角形状。灰碱浸泡过的米澄黄澄黄的,装在偌大的饭盂里,奶奶用手捞把米,轻巧地甩进箬叶,抛了抛。 </h3><h3>"米沉了,煮出的粽子才实。"奶奶说。</h3><h3> 我笨拙模仿。奶奶始终微笑着,不时伸手协助我。边上的大人说笑着,间或称赞两句。第一个粽子包成了,歪歪扭扭的,像一个穿着蹩脚的孩子,有一种生命初始的欢喜和自豪。</h3><h3> 端午要包的粽子多,左邻右舍都来帮忙。特大的"格粽"就交给伟菊妈包。一个格粽大碗一般大。据说包得越大,吃了越有力气。端午这几天,田地里回来的爷爷和父亲坐到饭桌前,格粽就端上来了。大大的格粽盛放在青花大碗里,一个角高高翘出碗沿,泛着金黄的糯糯的光泽。我总是坐在靠窗的"上头凳"上,仰视我严肃的爷爷和父亲,看他们沉默着吃下象征力量的大格粽。我的对于男权的信仰大约就在那时种下了。</h3><h3> 少英妈擅长包三个角的"田抵"。田抵包了,煮了,不吃,系成一串,挂在高高的厅堂天花板上,一直挂到第二年的端午才拿下来。</h3><h3> "田抵高挂着,田墈就不会倒。"少英长我一岁,懂得的东西比我多很多,"还有那种笋壳包的四方扁平的粽子,每年包一两个。" </h3><h3> 我记得这种粽子,没粽馅,我从来不吃。</h3><h3> 我独爱小个的豆沙灰碱粽。满锅的粽子煮熟了,姐妹仨挤在锅灶前,看奶奶从热气腾腾的大锅里捞出一个,甩着手,剪去棕绳,掀开箬叶,一个金黄香糯的粽子就呈现在眼前,黑红的豆沙馅隐约可见。</h3><h3> "先吃下四个角,以后不怕牛。"奶奶说。</h3><h3> 我很怕牛,总是乖乖先咬下四个角。小一些的粽子,四个角咬掉了,豆沙馅也露出来了。包在粽子里煮过的豆沙馅,散去了红糖甜中那份腻,味道特别好。有时候,我吃完豆沙馅,会将残余的粽子偷偷扔进泔水里。妹妹则干脆站在猪栏门口,咬下四个角吐进猪槽,也不顾妈妈站在大堂里大声喊:</h3><h3> "没良心的,不吃可不可以啊!"</h3><h3> 有更调皮的孩子,趁大人不在家,将灰碱粽一个个摊在灶台上,开膛剖肚的,挖去豆沙馅。</h3><h3> "记得爷爷总是将豆沙馅留给我吃,不知道他是不是不喜欢吃馅。"爷爷去世多年后的某一个端午,妹妹突然说。</h3> <h3>  煮过粽子的水用桶装了,一瓢瓢舀了浇在窗外,天井里,水沟边。这个夏天,蚊虫蛇蝎就不会来了。</h3><h3> 端午的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孩子们欢欢喜喜等待着端午大餐的开始。</h3><h3> 这一顿丰盛的晚餐,差不多等一年了。</h3><h3> 从年前大人腌制猪肉开始,从一个个储存大鸭蛋开始,从桃花盛开,远赴江西做香菇的爷爷和爸爸回到家乡开始,这种等待逐渐明朗起来。</h3><h3> "猪肉腌制后的咸水用来腌鸭蛋,这鸭蛋特别好吃,我现在还想吃。"兆标说。</h3><h3> 一家七口围着八仙桌坐着,有鱼有肉,七双筷子七个碗,整齐摆放。每个碗前,一只准备了几个月的咸鸭蛋,散发着热气。七只手在红色的八仙桌上轻轻敲响蛋壳,黄色的蛋油从蛋白里流出……</h3><h3> 这一顿饭,我们家会吃得久一些,吃到供电站发电,饭桌上灯泡微弱的光亮起。吃到早早吃饱的邻居来串门。吃到我再也吃不下,将大半个粽子留在青花碗里。</h3><h3> 爷爷和父亲还在继续喝酒,奶奶和妈妈还在桌旁服侍着两个男人吃饭。我们姐妹仨出门去玩了。</h3><h3> "左英,你哥送端午粽了?"不知谁问。</h3><h3> 左英的哥哥与同村女孩自由恋爱,这在当时是很时尚的事。同一年,丽珍也收到了同村男孩送的端午粽。她们都是村里最先自由恋爱的人,却也不能免去旧俗,新订姻亲,这端午粽送得就不简单了,除了粽子,还要有脸盆、镜子、牙刷、牙杯等日用品。粽子不只送女方,女方所有叔伯亲戚都得送上。</h3><h3> "有些人家亲家远,女方叔伯亲戚多,村里又没通公路,只好几个人拄着棍棒挑来。"回忆起送端午粽,丽珍的记忆特别深。 </h3><h3> "每个送了粽子的叔伯家都要吃顿饭,这一吃就好多天。那时节正忙插秧,准女婿正好留在女方干活。那时候娶个媳妇不容易。"</h3><h3> "你家兆和送你的东西多吗?"我问。</h3><h3> "多,很多!"丽珍姐说着,哈哈大笑。这让我想起多年以前,高年级的她站在教室后面,与一帮男孩女孩笑闹着,绯红的脸颊像极了学校天井里盛开的山茶花。</h3> <h3>文:吴梅英</h3><h3>图:刘丽珍 叶少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