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

不愿化成水的冰

<h3> 父亲,走了!</h3><div> 父亲,在2018年父亲节前三天,走了!</div><div> 他走的是那么匆忙,甚至等不及我为他过了父亲节;他走的又是那么安详,没有丝毫的牵挂;我猜,他走的肯定还有些遗憾,因为他临终前没有能对我说一句话,也没有等到远嫁四川的女儿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可父亲还是走了,平静,又从容。</div><div> 父亲出生在建国初期,经历过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和文化大革命,参加过生产队劳动,吃过大锅饭,还当过兵。</div><div> 记得小时候,父亲经常给我讲他小时候的事儿。</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父亲是家里的老大,那时候,家里穷,弟弟妹妹也多,过年的时候也没有新衣服穿。年三十晚上,早早就吃过年夜饭,然后都光着屁股,钻进被窝里,等奶奶把他们穿了一个冬天的棉衣棉裤全都刷洗一遍,塞进被窝里,暖干了大年初一早上再穿。</div><div> 还有就是发压岁钱的事儿。</div><div> 那时候,爷爷是村里的出纳,管着村里的钱。每年年三十晚上,爷爷都会给他们几个孩子发压岁钱。这本来是一件开心的事儿,可父亲却一点也不开心。因为压岁钱每个孩子只有五分,更重要的是,这压岁钱到了大年初一早上,还是要收的。父亲脾气犟,既然要收,我干脆不要了,所以父亲说,只有他的压岁钱,爷爷是从来不收的。</div><div> 后来,父亲上学了。由于家里穷,交不起学费,每年的学费都要村里给开特困户证明,学校才会给免掉,所以同学们看见他就会说,“免费户”又来了。学虽然上了,可没钱买铅笔和作业本啊,他就利用放学后的时间,满山坡上去挖草药,柴胡、黄芪、防风、地丁、板蓝根、香胡什么的,然后换点钱买铅笔和作业本,有剩余的还会交给奶奶贴补家用。有时候清明节人家上坟,在坟头上压的那种粗糙的、黄褐色的烧纸,他也会等人家走后,偷偷的收走,拿回家裁好,用针线缝了当作业本。虽然这样,父亲还是小学都没念完,就回家补充劳力,参加生产队劳动了。全家七八口人的生活,就由他帮爷爷一起扛了起来。那年,他才十四五岁。</div><div> 由于父亲干活勤快,不偷懒,再大一点的时候,就被村里推荐到公社的综合厂当了工人,学会了铸造工这门技术。二十岁的时候,工厂又推荐他报名参军去了拉萨,当了八年兵,期间经人介绍与母亲结婚。我至今都记得父亲和母亲结婚的日子,1976年9月9日。因为父亲说,他们结婚那天,毛主席逝世了,全国人民陷入了一片悲痛之中,所以他们的婚也结的没有那么喜庆。</div><div> 1979年3月9日,我出生了,全家人喜出望外,爷爷更是欣喜万分,倾尽家财,为我办了热热闹闹的满月酒,还逢人便说,我们家要改门换户了。那个时候,父亲还在部队。</div><div>父亲复员后,又回到了公社的综合厂,继续干他的铸造工,这一干就是十二年。父亲说,刚开始的时候每天上下班都是步行,后来省吃俭用攒了两年的工资,买了一辆永久牌二八型加重自行车,上下班比原来方便多了。那时候,我便记得,每天父亲下班回来,他挂在自行车前把手上的帆布包里,总有掏不完的好吃的,而且小伙伴们总是羡慕的说,“你爸是工人里开”,我的心里也是美滋滋的。</div><div> 1983年,妹妹出生了。从那时起,我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挨父亲的打。在小树林里生火烤玉米吃,要挨打;捅了马蜂窝脸被蛰肿,要挨打;在半坡上的水泥渠里滑溜溜坡磨破了裤子,要挨打;钻进棉花地里偷摘嫩棉桃吃被人家找到家里,要挨打。总之,那时我印象里的父亲很可怕,也再不敢翻他的帆布包了。</div><div> 一直到了1992年,村子要搬迁了,无奈之下,父亲辞去了工作,去了新疆打工,挣钱盖房子。那时父亲在新疆打工,一个月要挣600块钱,两年之后,盖起了三间大瓦房,我们一家人搬进了新家。可还是欠下了不少债,父亲只好又背起行囊,远赴新疆。这次运气并不好,父亲在一次浇铸中,脚被铁水烫伤,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不但没挣到钱,而且还花了很多医药费。为了不让我们惦记,父亲一直没有告诉我们。</div><div> 伤愈后,父亲身体大不如前,只能回到家中。从那时起,父亲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转折,被查出了糖尿病。也就在那年,我幸运的考上了师范学校。父母亲戚都为我高兴,说我终于跳出了农门,将来不用再挖永远也挖不平的地,拉永远也拉不完的架子车了。为了供我上学,父亲和母亲在家里养了200只鸡,母亲每天提着篮子走街串巷去卖鸡蛋,父亲在家里喂鸡,打扫鸡舍,给母亲做饭。因为父亲在部队当过炊事兵,做的饭要比母亲做的好吃。为了给我凑足每月的生活费,父亲只能吃廉价的而且副作用很大的降糖药。</div><div> 每月从学校回来,母亲已经早起去卖鸡蛋了,当我睡醒的时候,父亲总会把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端到炕边上,让我趴在被窝里吃。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才又感觉到,父亲原来还是爱我的。</div><div> 1999年,我从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离家50里的一所山区希望小学,报到那一天,是父亲送我去的。当父亲帮我安顿好了一切,离开的时候,我望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泪水模糊了双眼。我在心里默默的埋怨父亲,你怎么能把我扔在这么一个穷乡僻壤,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呢?</div><div> 半年后,我领到了我人生的第一笔工资,整整420元。我用300元给家里买了一台别人家几年前就已经有了的煤气灶,可以让父亲做饭时不用再闻呛人的蜂窝煤气味。虽然父亲没有怎么夸我,但我看得出来,父亲的高兴是写在心里的。</div><div> 后来,父亲的身体是每况愈下,鸡也喂不了了,只好卖了鸡,又学会了做醪糟的技术。于是,父亲在家做醪糟,母亲每天拉着架子车,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在街边卖醪糟。就这样四年后,在亲戚的帮衬下,父亲给我娶了媳妇。父亲对我说,儿啊,爸给你盖了房子,娶了媳妇,爸尽力了,爸的任务完成了,以后就靠你们自己了。听了这话,我的眼在流泪,心却在流血。我也暗下决心,爸,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努力的。</div><div> 我的媳妇也是老师,是我自己挑的,温柔贤惠,孝敬父母。我们俩奋斗了6年,还清了所有债务,还贷款在镇上买了房。我买房的时候,起初父亲是不同意的,他说住在家里好好的买那干啥。其实我知道,父亲心里是在想,我买房要花一大笔钱,他生病多年没有任何积蓄,帮不了我,我又会欠下很多债,他不想我的生活再像他那样辛苦。但当我把购房合同拿给父亲看的时候,他说出了让我终身难忘的一句话,也是第一句夸我的话:“好,你比我强”。</div><div> 这时,父亲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虽然也住过几回医院,但还是收效甚微,药物已经不能控制病情,只能靠注射胰岛素了。每次看见父亲将细细的针头扎进肚皮,就犹如一把尖刀扎进了我的心里。</div><div> 自从去年开始,长期高血糖导致父亲双目失明,双耳近乎失聪,独立行走也很困难,只能扶着墙,生活必须靠母亲照顾,而且脾气暴躁,经常跟母亲发火,甚至打骂母亲。我知道,父亲已经离大限已经不远了,我也经常安慰母亲,不要担心,也别怕委屈,有我在。我也每周都要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家看父亲,给父亲说说话,剪剪指甲,洗洗澡。虽然父亲看不见我了,但每当我和孩子扯着父亲的耳朵大声的叫爸爸和爷爷的时候,父亲总是很开心的答应,还要对我说,你们回来了。</div><div> 昨天早晨,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已经没有意识了,可能不行了。我匆匆赶回家,看到父亲平躺在炕上,当我再扯着父亲的耳朵,大声叫爸爸的时候,爸爸已经不能再对我说那句他说了几年都没变过的“你们回来了”了。昨天一上午,我一直守在父亲身边,看着父亲急促的呼吸,呆滞的眼神,干瘪的脸庞,我的眼泪总也擦不干。</div><div> 终于,在中午的时候,父亲走了。再没对我说一句话,没等到我给他过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父亲节,也没等到远嫁的女儿见他最后一面,就这么匆忙地、安详地、遗憾地走了。</div><div>其实,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也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对父亲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不用每天再把那根细细的针头扎进僵硬的肚皮里,扎进我的心里。</div><div> 父亲,走了,再也不回来了!</div><div> 父亲,一路走好!</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