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小女去了外省读书,我们便按着自己的喜好,买一新居,偷安余生。人皆乐山乐水,我更好幽静好便捷,幸而寻着这样的一处陋居。居可以简陋,却不能无名。好比给新生儿取名,动一门心思,离开听雨轩,过望海楼,上东坡,折返沁春园,最终落定采薇居。仿佛穿越历史,实是原地打转;恍惚矗立诗经之源或首阳山巅,却是身倚着省立森林公园钟鼎(John Dean Park)山的半腰,门牌号中有几个8,堪称吉利!</h3> <h3>钟鼎山海拔242米,地处温哥华岛南部的纱尼绮(Saanich)半岛的北端,西北东三面环海。向北有维多利亚国际机场和前往温哥华的丝袜子湾(Swartz Bay)渡轮码头。往南20公里的高速开到维多利亚的闹市区。</h3> <h3>鼎园小区在钟鼎公园向阳的东坡。蜗居位于中间的陡坡折成平地处。按门牌看,房子靠山而背向大海。实际上,车库和主出口是由东转南开出去的后街小巷。所以说成坐西向东,背靠东坡,面朝大海,如此的一所依山傍水视野空阔的小木屋,也不会错。环廊,远景,花园,是吸住我们眼球的三大亮点。</h3> <h3>三层的纯原木小楼。西南两面的环廊,有白色的乙烯玻璃盖顶,更兼南头的日光房,晴日静静的晒晒太阳,雨夜听听滴漏的天籁。这幽静里寻得的半分喧闹,和喧闹中哪一种说不出的悠闲意境,穿过西边的廊桥,借着木阶梯拾级而上,递出碧绿的树墙之外,蹲坐在门两旁的小草坪边上晒太阳的,是每一个路过前街的人都要频频回头欣赏的这一长溜玫瑰花株。</h3> <h3>东面装饰着原色木框的玻璃窗,玻璃门,和窗门外的环廊,可看花园,绿树,蓝天,白云和远景。景致是园外顺坡而下的一大片绿树荫,一直铺展到淡蓝色银镜般的海面。只露出东北方的悉尼小镇滨海的两处市景,夜里的灯,灿若星海。正对的大海里有两个长条形的岛,为詹姆士岛和悉尼岛。上面挤满茂密的墨绿色杂树林,退潮时,由一弯细细的白沙滩环绕着。在悉尼小镇之外,有几处微型的岛屿,和退潮时裸露的沙堤或沙礁。汽艇和白帆船是昼夜出没的。偶尔还能看到往北去阿拉斯加的大型游轮,和南去美国或折西向中国大陆的货船。海的对过,南北蜿蜒着的一线远近浓淡不一的叠嶂层峦,该是美国的奥林匹亚山脉。这窗含远阜,门泊东吴的景致,可从网络搜寻出许多形容词汇来堆叠。想必对很多文人浸淫颇深的中国水墨画的意境,定是从这阴雨天海面飘起的水雾拿衣襟或手指轻轻涂抹出来的。而在放晴之日,可看到更远处的贝壳雪山(Mount Baker)。此山海拔3286米,常年积雪,极难攀爬。日出或日落时分的贝壳山,真是一绝。仿佛红太阳是由贝壳的嘴里吐出,飞向刚从梦境里睁开的双眼。该是怎样染料浓重颜色艳丽若滴的一幅传统的西洋油画或抽象的丙烯酸树脂画。就这般日复一日地挂在天边,若非淡妆的水墨,便为重彩的油脂。而这种画风,和在客厅,餐厅,厨房,走廊与卧室里挂着的各色油画,形成了绝妙的比对。所不同的,是室内的画都有精致的金边画框,而天边的画,任由原色木框框着,每换一个站姿和位置,就变出另一幅画来。偶尔生出想用手指触摸一下的冲动,也被那透明的玻璃一时间挡了回来。且用你的目光,抚摸抚摸这想象中的无边的美。别拉上窗帘,或卷起蓝天,或降下夜幕。哪画画的仙人,究竟有何等丰富的水墨和神奇的油彩,便用这许多的天幕来信手涂抹。手脏了呢,用白云抹一抹,用海水濯一濯。此处比陶公的桃花源更胜。难不成是传说的海外三山。</h3> <h3>重点在花园。想来是照着这样的诗句来布局:“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不到半英亩的占地,四面由树墙围绕着,极为幽静和隐秘。朝海的这方,原本的三四十英尺高树墙,有七八棵大小不一的翠柏,一丛大叶枫,两株粗壮的山杨树,两三棵青松,多少挡着二楼的视线,碍了些海景。靠山的方向,在二楼之上,有四个约一米高的南北向石砌的土台阶。顶阶与前街持平,有两排红雪松树墙。往下的两个台阶是四五米宽的土坡,都长着近人腰粗的三四十米高的柏树,连成两层厚厚的绿树带。而这树带,在南边顺坡弯腰下来的绿色的尾脉,一直抵到东南角的小巷。房子的北边,除了西北角的几株柏树,便是两株圣树(Holy tree)和一片密不透风的篁竹林。如此看来,后檐虽非榆柳,倒是做到了松柏成荫;堂前的果树,只有两棵李树,一株樱桃。不是说好要顺着自我的喜好吗,真需花些力气。</h3> <h3>搬入的第一庄事,就是修剪东面花园周围的这些树木。目标是把它们修理成十二到十五英尺高,五六米宽的绿色树篱。请来老伐木工史蒂夫,和我,干了十几天,装走满满的十一皮卡的枝叶,才完工。这还不算史蒂夫拉走的锯成一两米长的粗大些的树干和枝条,供冬天取暖。眼前倒是亮了,眼角难免被暴露出来的拦腰截断的树干所伤。所幸这雨林的气候,它们该会快快复原。好在花园的阳光更充盈了,这为接下来的一波植树造林运动,打下基础。</h3> <h3>东花园最底处,正对着小巷的是一大玻璃房,可放置大件的园林工具,现在还泊着我的皮卡。修锯了山杨树,开出了一条从玻璃房到花园的阳光谷道。花园的中心是草坪,四四方方的一块,是以前某位男屋主独运他的园艺匠心来雕刻的好材料。想必是凭借圆规量角器在绿色的图纸上,照着设计图,用铅笔画出来的。然后拿铁锹或其他什么的铁剪刀,小心翼翼裁剪而成。底下林边的是长方形,西部是拉长的椭圆接着一小圆圈,正中是小圆心,前方是大心圆,上方靠车道的是椭圆。这许多几何图案,由富含腐植质的黑土填着,点缀起了果树,花树,草本植物,和各色花卉。</h3> <h3>按着自己的想象,规划花园的未来,对诗人,虽则梦幻也可构建。不仅是纸上谈兵。十年二十年,兴许更短,侥幸更长。不仅是风是雨,还有露珠与鲜花,有美酒有诗歌。我的生命将与此地种种重合。去年种了五棵日本红枫。在绿里加入红色,在春天点燃一篝秋火,与在平淡的清水中滴入一滴殷红的鲜血,该是异曲同工。</h3> <h3>海岛冬季多雨,夏季干旱。这里的草坪,冬春两季,绿油油的一片。可到了盛夏,如不多多喷水,大多焦黄,只有树荫处,反而绿色依旧。可见多种果树,除了口惠,对草坪倒是恩惠和功德一桩。果树于我,还满足了追忆往事遥想故里的情结。浙江老家多桃树,谁不爱桃花之艳与蜜桃之甜。北大读书时,对苹果,核桃和红枣的印象,深刻到骨子里去了。在西安工作,对那里的枸杞子与柿子则嗜食如命。现在,种下这五种苹果,三株柿子,两树桃,两棵核桃,一株枣树,一枝枸杞,还有三棵无花果。好了,把我虚掷的光阴,一点一点追回来吧。没准等到这些树硕果累累之日,我会忽尔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把电影里倒着活的故事,提上脑海心头重温一遍。这活法,才是诗意的栖居。</h3> <h3>谷道的阳光,我把你看成真金白银,一滴也不可浪费,刚刚够三棵猕猴桃,三株葡萄的藤蔓,一年四季的吃喝用度。藤架下的我,听鸟语,闻花香,吐葡萄皮,夏日纳凉,秋夜赏月,喝一小樽自制的家酿,不也乐乎,并非要写诗不可。</h3> <h3>读累了吗,请随我,从左手边依着月桂树逐步登这十九个水泥台阶,就到二楼。再往上三大步,右直角拐四台阶,再转向右前方的楼梯,迈十小步,就上到三楼的环廊。推开偏门,过小厨房,就到了正厨房,倚着石英柜台,面对大海,能饮一杯无。</h3> <h3>言归正题。何谓采薇居?除了喜欢那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盖因钦佩夷、齐的风骨。做不到,说说总可以吧。我的唐朝老乡钱起就说过这么一句:“野老採薇暇,蜗庐招客幽”。有客自远方来,舍不得用薇蕨招待,且共赏密林底下,檐前屋后台阶脚边这些郁郁葱葱的野蕨吧。可饱眼福。蕨虽低微,与世不争,却是这温带雨林的正主。土著中的土著。</h3> <h3>喜荫,爱水,居于东坡,随遇而安,除了这百十株薇蕨,还有谁,能入乡随俗呢。非隐士,是入世,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入主采薇居,他乡亦吾乡,且让诗意入住我心。小记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