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艾风

小时候最怕的人是父亲，最崇拜的人也是父亲。父亲节即至，整理出几年前的旧文，选张父亲拍的照片做封面，祝我家的“不老少年”节日快乐!🙏👔🍎

　　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兄弟姐妹六个，他排行第二。

父亲聪明而勤奋，据说在学校里成绩从来没第二过，一直全校第一。最厉害的一次中学考试，7门功课，5门满分。

父母是十几岁时经媒人介绍认识的。母亲说，第一次看到父亲，又黑又瘦，个子才到她耳朵，不过母亲很中意，虽然外婆反对。后来父亲上了大学（他是村里头一个大学生），大学毕业就和母亲领证了。母亲说，父亲有良心，没有像班里很多其他同学，退了原来的亲事重新在学校里找对象。

我们小时候，母亲一个人在乡下种着七亩半地，带着我们三个孩子。父亲在城里医院上班，基本上每到周末就会骑着他的摩托车（他戏称“小电驴“）回来。每次带回来的糖果都会让我们欢天喜地，然后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中分发殆尽。我六岁的时候，父亲竟然带回来一辆半新不旧的小自行车，这在当时我们那里可算是稀罕玩意儿。我在小伙伴们的簇拥下跨上小车，被推到了扬场的宽阔地儿，不知啥时候，我一扭头，发现他们早就远远地放手了，就这样我学会了骑车。还记得有一次父亲带回来一小包面，弯弯曲曲的，一嚼香喷喷的，父亲说，它叫方便面，用开水一泡就能吃。我顿时对这种“高大上”的面刮目相看，从此爱上了这个味道。（只是在父母身边并不常吃到，直到去外地上大学，才有机会想吃就吃。）

父亲周末在家并没闲着，远近几个村的人都会慕名过来找他看病——他是城里著名医院的大夫，又义务看病，从不收乡亲分文，所以一到周末就会有很多人找过来。稍微得空，他会帮着妈妈干活，我还记得父亲拉着地板车来往于家里和田地的样子。记忆中还有一幅画面，父亲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挖粪坑，一铲铲地往外抛土，坑挖得很大很深。还有一次，我记得看到母亲哭，再就看到父亲眼圈都黑紫了，用毛巾不住地揩。后来听说是父亲从城里回来的路上遇到危险，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开过来，路又窄，他情急之下跳下摩托车跃到路旁沟里，虽然车子被撞得不成样子，但人只是摔了一跤，总算没什么大碍。

父亲工作没几年，奶奶就得了脑溢血，在我爸所在医院动了手术，手术费医院先给垫上，接着扣了我爸三年多的工资。同时，奶奶每天要吃一大堆药丸，父亲回来总会一样不少地带给奶奶。

父母这样牛郎织女的日子过了好多年，直到我初一的时候，全家搬到了城里才终于团聚。

父亲的职业注定了他的忙碌，白天在医院上班，大手术一站经常少则4个小时，多则10个小时。中午和晚上下班回家也没办法闲着，家里一直有病人来，基本天天都有，一拨接着一拨（农村一人生病，经常亲友和介绍人都过来，浩浩荡荡地，我家小小的客厅里经常人满为患），父亲村里的，母亲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村里的，方圆百里的生病的凡沾点儿亲带点儿故的都会过来，先在我家先让我爸义诊一番，甚至吃喝一顿，我妈再领他们去医院，能省的钱帮他们省掉，能快一些安排就快一些安排。由于太累了，我爸睡觉的本事练得登封造极，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一分钟还说着话，下一分钟就响起了呼噜声，你接着说，他忽然又接上了，神了！

说起呼噜，这里不得不提父亲的两大法宝，其一就是这呼噜。父亲的呼噜声太不寻常了，高低起伏像爬山，一声高过一声，快到山顶的时候还要暂停一下，然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宣告这一回合的结束，新的一波的开始。中间还经常夹杂着梦话，在最高呼噜声中双脚脚趾舞动，那场面绝对让人叹为观止。很多来看病的亲友在我家住下后，都是受不了父亲的呼噜声，再来宁肯到外面住旅店也不来住了。有一次父亲出差，和同事一屋，临睡前，爸说他打呼噜很响，让那人先睡，那人不以为然说他老婆也打呼噜，都习惯了，没事儿。然后我爸很快就睡着了，然后呼噜就响起了，然后……那人一宿没睡着。从此我爸在单位就声名远播，肯和他出差同屋的人少而又少。

父亲的另一法宝是汗毛重，他经常很得意地说，他腿上的毛又长又卷，重重叠叠，密密麻麻，蚊子站在上面，就像站在森林上，撅着屁股也够不着吸血，所以是天然防蚊屏障。所以从夏天到深秋，怕热的他总穿着大裤衩子和凉鞋，不把蚊虫放在眼里。

这两大法宝可苦了我妈，她一只耳朵早早就患上了神经性耳聋，她就把那只听力变弱的耳朵朝上侧睡，就这样，还是有轻度神经衰弱，我们仨夜晚听到隔壁传来的呼噜声时，常常对母亲充满了同情。我读研时，上海延安路高架刚开始建，我们宿舍就在高架上方，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文明，深夜机器仍像在耳边轰鸣，在我室友夜不能寐时，那隆隆的噪声对我的睡眠基本构不成威胁，这也不得不感谢父亲早期的“锤炼”。

父亲对工作认真勤恳，年年是医院的先进工作者，是地级市的廉洁标兵，每年的红包上缴额都遥遥领先。他是真不肯收人家红包！我曾在家里透过门缝见一男人都给他跪了（那人也是醉了），让父亲收下，父亲说，就算收下也会交到院里。他只求心安理得。父亲是有名的一把刀，做了一辈子的手术，没出过一起医疗事故，救治好无数危重病人，没见他居功自傲过。

父亲平常对我们比较宽松，从不说教，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他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有段时间弟弟很皮，经常惹事，父亲专门弄了块板子，在上面写了家规，开头一句就是：无规矩不成方圆，脱衣打腚云云……有一次我们集体犯错，弟是主犯，我很主动地第一个趴在那儿，父亲不痛不痒地打了我7板子；看我挨得轻，弟弟这才磨磨蹭蹭地过来趴下，父亲前面打得轻，后来就使劲地抡了，痛得弟弟杀猪般地嚎，只差没钻到旁边的缝纫机底下。等他哭完了，还默默从屁股上抽出一个口罩，抽抽噎噎地说想着垫在裤头里面缓冲的，没想到还是疼啊！那板子没发挥几次作用就消失无踪，后来弟弟偷偷告诉我他把它藏床底下了。不过，这并不能让人高枕无忧，没有板子，父亲的巴掌更可怕，我记得他曾经一巴掌拍到我胳膊上，立马红色“五指山”爆出。

对我们的学习，他则没有太多要求，也没时间辅导，只是说，能考上就供；考不上，18岁后就自己找工作去，他没门路也帮不上忙。母亲不认字，所以学习真的从小就是我们自己的事。

从我们小时候，父亲就给我们订了很多期刊，先是《小朋友》，然后《少年文艺》等。他自己则有《科学与生活》《讽刺与幽默》……所以我们仨都爱看书。不过母亲对于我们看闲书并不支持，我们常常把借的书塞在衣服里带回家，晚上蒙在被窝里扭开小灯看。

对于看电视，父亲也不像母亲那么限制我们。我们经常在我们房间踩着桌子，然后攀上上面那个装满大花生的麻袋，在凹凸不平的花生上踮起脚尖，透过那狭小的窗户看父母房间的电视。等母亲睡了，父亲就会悄悄过来，对我们招招手，“来吧来吧！你妈睡了！”我们的地下工作才能走向光明，带着坑坑洼洼的脚底板。

我高考前填志愿，父亲熬了夜选了几所大学，第二天早上说让我参考参考，让我自己决定，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很尊重人，从来不勉强谁。高考时我考得不太好，被武汉一大学录取，没能上我选择的第一志愿山东医科大学。否则子承父业，应该是很好的，至少能和父亲多些专业上的交流。

他们那一代的人，物质上相对都比较节俭，可是父亲从来都是鼓励我，要舍得花钱，要会花钱，“钱是龟孙，花了再拼”，他在信上老是说。但同时给了我账本，让我自己学着记账。记账是个好习惯，从此我学会量入为出，避免出现寅吃卯粮的窘迫。

父亲喜欢游山玩水，喜欢拍照，他早早买了相机、数码相机、数码录像机，经常拍得不亦乐乎。有一次他藉着送我转车的名义，到了商丘，自己跑去买三脚架，我到临上车，也没见他赶回，只好自己拖着沉重的行李，好不容易挤上火车。

父亲59岁时兴致勃勃地考了驾照，开着他的小奥拓到处晃悠，还经常自鸣得意，说它是奥迪的弟弟！他开车技术并不差，很规范，但就是慢。一次，十字路口左转绿灯亮了，爸开着车左转，到红灯亮了时，他还没转完，后面车都急得按喇叭，交警也看得急s了，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儿，我爸振振有词，“你们规定了最高速，有规定最低速吗？”问得交警哑口无言，最后只好“大爷大爷”地叫着敬礼目送着我父亲把车慢悠悠地开走。

父亲除了出去爬山骑行，最大的爱好就是玩电脑手机，电脑是自学的，比我用的都熟。我自己觉得Excel用得很好了，想在他面前卖弄一下，却发现人家全都知道，还顺便告诉我了一些新的技巧。他还推荐很多好东东给我，比如易经，比如一些养生专家的视频。他没事儿就爱往微博微信上分享东西，看得人应接不暇。

父亲两年前突发心梗，从他双手放在胸前被救护车接走的那一瞬，我突然意识到了，父亲也老了，不管你心理多么年轻豁达，身体的老化是任何人都抗拒不了的。所幸抢救及时，在上海中山医院装了两个支架。很快，他身体刚恢复，又像往日一样每天骑车出去老远老远的，让我们都担心不已。

父亲像年轻时候一样不愿麻烦人。他来上海，不让接，不让送；出去玩，不用人陪。来去像风一样自由。

父亲的一个好友前几天夜里突发心梗，还没送到医院就走了。三个儿子都没能赶得及见上最后一面。父亲心里肯定很难过，虽然他阅历生死无数。但是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照样早起去爬山，拍下山顶的建筑和风光，拍下野花和朝阳，发到微信里跟我们分享。是啊，沐浴每一天的阳光和空气，享受每一天的晨曦和夕阳，其他都是庸人自扰吧！

最近听筷子兄弟的《父亲》，特别有感触，感到很多想对父亲说的话都在歌里。

总是向你索取 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 才懂得你不容易

每次离开总是 装做轻松的样子

微笑着说回去吧 转身泪湿眼底

多想和从前一样 牵你温暖手掌

可是你不在我身旁 托清风捎去安康

时光时光慢些吧 不要再让你再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 换你岁月长留

一生要强的父亲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

谢谢你做的一切 双手撑起我们的家

总是竭尽所有 把最好的给我

我是你的骄傲吗 还在为我而担心吗

你牵挂的孩子啊 长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