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父亲只认识阿拉伯数字和自己的名字,应该算是地地道道的文盲,可他却是我们村人人称道的文化人。</b></h1><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b><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正是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阶段。那时候的文化娱乐,基本上就是革命样板戏。每天,通过村里的大喇叭,家家户户的小喇叭,轮番的输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时间久了,大人孩子,都会唱那么几段,兴致来了,还有身段配合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喇叭里播样板戏,电影放样板戏,过年过节唱样板戏。虽然那个时候的人充满着激情和热情,充满着对集体活动的高度兴趣和遵从,但天天如此,年年如此,不免就感觉到了单调。不知从哪一天起,也不知是何原因、何契机的触动。我们家,每天晚上,竟然成了一个地下书场,说书人,就是我的父亲。</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b><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父亲虽然不识字,但记性好。他的故事都是听书听来的。我模糊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坐在炕沿上,我就把自己的小脚放在父亲那搭在地上的大脚背上,父亲的两只大手抓住我的小手,然后他的两腿一上一下,我小小的身子也就跟着一上一下。我把这个叫“骑车”。其实,那会儿家里根本没有自行车。我是从父亲的“肖飞买药”(《烈火金刚》片段)里听来的。而且一边骑一边还要父亲说“解老转你慢点爬,我是大哥何大拿”,每次必须说够多少遍,并且每次逼迫父亲承认自己是解老转(因为父亲姓谢),“骑车”活动才会停止,这成了那一段时间我和父亲每天的保留节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父亲记性好是公认的。我们村子大,一个村分成了十个生产队,我们家在二队,他做了好多年二队的生产队长,让别的队羡慕嫉妒恨的是:二队有一个种庄稼的好把式和会讲故事于一身的生产队长。同样是听故事,别人听过就忘了,就算是记住也是支离破碎的,而且就这点支离破碎的记忆,也不会用诱人的语言表述出来。父亲不但记得清楚,关键是会复述出来,并且带着说书人的腔调,这就厉害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记得那几年,每到农闲,锄头挂起来了,晚上的我家,就热闹了。甚至我们家还没有吃完,一些本家、邻居就陆陆续续的赶到,饭桌都经常是邻家哥哥给搬下去。然后,炕上、凳子上就坐满了人。烟笸箩放在柜子上,里面有卷烟的纸和火柴,谁抽谁拿。烟叶是自己种的,在高粱杆搭成的架子上铺平晾干,再烤酥、搓碎就行了,卷烟纸是哥哥用过的作业本,裁成两公分宽七八公分长的小条。父亲很少卷烟,他抽烟袋,他的烟袋有一尺长,亮红亮红的杆,烟袋锅是红铜的,拴着一个应该是皮子的烟荷包。每次抽烟,父亲把烟袋锅伸到烟荷包里,挖两下,隔着荷包,手在外面按一按,抽出来,点上火,第一口,吸得劲很大,然后缓缓吐出烟圈,再慢慢的吸下去,吸完了,在烟灰缸里磕打磕打,把烟荷包的绳抽紧,荷包在烟杆上绕几圈,别在腰带上,就该干嘛干嘛去了。不吃不喝可以,不吸烟可受不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屋子里只有一个十五瓦的灯泡,再加上烟气缭绕,冬天,又不能通风换气,味道可想而知。可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人多,热闹,其乐融融的,更何况,还有故事听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父亲有他的固定位置。他坐在炕头最暖和的地方,面前的炕上有一个木制托盘,里面放着搪瓷茶缸和竹皮暖壶。茶缸里的水没有断过,也不用他自己倒,每到快喝完,早有那有眼力价的哥哥给续上了。父亲说的都是长段子,如《呼延庆打擂》、《王华买爹》、《杨家将》、《烈火金刚》等,一个故事要连续好多天才能讲完。父亲会掌握时间,讲到一个节骨眼上,知道这是一个让人牵挂的当口,父亲就用烟袋锅“当当”敲两下面前的木盘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然后你就听吧,椅子凳子哗啦啦一片响,找鞋的,找外套的,争着往外跑——院子里的厕所可就热闹了。然后,又都争抢着挤进屋来,生怕漏掉一个字,甚至那腿脚慢的,边系着裤子边喊:“二叔等等,等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讲故事的时候是父亲抽烟最多的时候,父亲刚抽完就有人给装满,父亲也就接着抽,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讲故事是伴随着他面前不停闪动的小小红光一起进行的。我的固定位置,是老百姓说的正坐——靠窗台的地方。每天晚上吃完饭,窗台下就是我的地盘。沙包、头绳、嘎拉哈等等,一边玩着,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的听着,很多的时候,父亲的故事成了我的催眠曲,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最后曲终人散了,父母要连哄带劝加吓唬,费尽周折才能让我脱衣钻进被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那时候,生产队每天都敲钟集合大家安排活。被分到和父亲一组的人既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上工间隙可以听故事,不高兴的是,跟着父亲干活不能偷懒。于是不惜力又喜欢听故事的就悄悄告诉父亲“队长,尽量安排我和你一组”,这些人应该是父亲的铁杆粉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年那忽明忽暗的烟火,权当醒木的烟袋,讲到忠良时的豪情,说到佞臣时的切齿,昏黄光线里一屋人的专注,结束时的不舍,每天对下文的期待……,所有这些,在那文化娱乐单调、物质匮乏的年代,给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带来多大的欢乐和慰藉!咀嚼着难以下咽的黝红的杂交高粱的同时,怀揣着一份期盼;寒冷冬夜里的一幢老屋里,历史与现实互相穿越,正义与邪恶在较量,忠臣与奸佞在交锋。无意间,诚信、正直、爱国、孝顺诸美德,细无声的润入人们的价值观,以古鉴今,以古喻今,以古观今,不忠不义不善不孝也于人们的生活和理念里所不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其实,与其说父亲闲暇之余给大家讲故事,不如说是在漫长寒夜里给人们点起了一盏温暖的灯,这盏灯,既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也带来了温情与慰藉,这在那物质和精神都比较匮乏的年代,显得尤其重要。</b></p><h1><br></h1><h1><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爸爸是不识字的文化人,他自己也不会意识到,他做的这些,无异于是在做功德。</b></h1><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对,是的,在做功德!!</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2018.6.15</b></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