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color="#010101"> 很早就想写一篇纪念父亲的文章,可一直没有动笔,倒不是因为自己懒惰,而是生怕自己的笔力不够,无法准确表达内心对父亲的理解和情感。<br> 但我总得写点什么,哪怕是对过去点滴生活的回忆。不然的话,藏于心中的那份情愫,会让我永远无法释怀。</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对一个即将六十岁的人来说,也许新的生活才算刚刚开始,因为他终于可以摆脱繁杂的工作,尽情地享受后半生的清闲和自由,但对我父亲来讲,他却走到了生命的终点。1992年7月8日,还有一年多才满六十周岁的父亲,带着他那张年轻的面容永远地离开了我。<br> 是的,在我心里,父亲似乎真的没有老过。他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睛,白净的皮肤,笔挺的腰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俊、儒雅之人。</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八十年前,父亲与哥哥姐姐们的合影)</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五十年代末祖父祖母全家福,前排左一为父亲)</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父亲生于1933年12月,15岁时在溧阳天成绸布店当学徒,18岁应征入伍,1953年就职于常州市中国人民银行。后来,省里举行职工文艺汇演,形象俊朗、多才多艺的父亲去南京参加了此次演出,并被江苏省工人文工团选中,开始了他的专业舞蹈生涯。</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父亲十八岁入伍时的母子合影)</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后排右二为穿上军装的父亲)</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不多久,父亲就成了文工团的主要演员,他的《红绸舞》、《鄂尔多斯舞》等作品大放异彩,深入人心。那是一段到处充满着阳光、内心填满着幸福的日子,父亲觉得,他的表演舞台就是他的生活舞台,而生活舞台所展现给他的景象,如同那表演舞台一般,美丽而绚烂。</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参加全省职工文艺汇演时的照片,前排右一为父亲)</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父亲表演的《红绸舞》,此照片曾被《新华日报》登载)</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鄂尔多斯舞》,左三为父亲)</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父亲演出剧照)</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新疆舞》,左三为父亲)</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父亲演出剧照)</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有一天,团里领导通知父亲去谈话,不明就里的父亲踩着轻快的步子,马上跑到了领导的面前。可让父亲万万没想到的是,组织上找他谈话的内容,竟然是让他到农场进行劳动锻炼!<br> 表演的舞台没有了,生活的舞台好像也到了坍塌的边缘。原本应该在表演的舞台上为观众展现艺术之美的父亲,却在生活中饱尝着体力劳动的艰辛。<br> 不久,命运出现转机,在积极支援苏北地区的号召之下,父亲去徐州艺术学校做了一名教师。那些日子,父亲恪尽教师本分,结合自己几年积累下来的舞台表演经验,使教学内容既形象又生动,因此,他所教授的课程深受学员们的欢迎和喜爱。</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这是我最喜欢的父亲的一张照片,可惜上面的折痕已无法修复)</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可是,正当父亲潜心于教学的时候,组织上又一纸调令,把父亲从徐州艺校调到了徐州地区杂技团,让他担任团里的艺术指导一职。当时父亲虽感唐突,也非常留恋教师岗位,但在那个年代,组织的决定就是命令,只能坚决服从。<br> 父亲刚进杂技团那会儿,节目内容单一,表演质量不高,作为艺术指导,他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于是他立即带上业务骨干去北京、上海等地的全国一流杂技团进行观摩学习,切磋交流。为了丰富节目内容,父亲又提出了增加魔术表演这一节目的意见,并在团里挑选了两位演员,向专程从上海请来的魔术老师学习表演。但是一段时间过去了,这两位演员始终迷滞门外,不得要领,而悟性极高的父亲却在一旁把老师教授的内容全都记了下来。心急如焚的老师似乎从父亲那里看到了希望,便决定让父亲试一试。结果,父亲的表演不仅自如流畅,更有魔术表演那股宝贵的无可言说的神韵。老师大喜,跟父亲说:魔术这节目,你不演谁演?<br> 从那以后,父亲不仅是团里的艺术指导,更是一名在别人看来可以穿越时空,可以改变一切的魔术师了!</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我对父亲的记忆,从此便有了开始。那时的父亲好像永远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稳重的潇洒。父亲的心境是极其愉快的,嘴里经常哼唱一些在别人那里无法听到的、而且曲调又是异常悠扬的歌曲,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与众不同的歌曲大都是三、四十年代的老歌。<br> 父亲的愉快是有资本的。在他的指导和带动下,整个杂技团的节目内容越来越丰富,形式越来越多样,质量也越来越高,无论是去乡村、部队慰问,还是到上海、南京这些大城市演出,都极受欢迎。父亲表演的魔术更是深受人们的喜爱,“古彩戏法”、“空中钓鱼”等节目已经成为观众心目中的品牌,观众对父亲的关注程度,决不亚于现在追星族对明星的追崇。而熟悉我的人,则直接把我呼作“魔术师的儿子”,我心中的那种骄傲,那种自得,别人是根本无法体会到的。</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父亲在表演魔术,下同)</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从事演员这一职业,注定要过着一种不安定的生活。父亲是一个极具家庭责任感的人,对他一双幼小的儿女更是疼爱有加,我和姐姐对父亲的感情似乎也比别人更重一些。父亲每次外出演出之前,我们家总要先上演一场痛苦的离别之戏。知道父亲明天就要出发了,当天晚上我和姐姐肯定就会把母亲晾在一旁,搂住父亲的胳膊进入梦乡,可是这一晚,我和姐姐绝对是睡不踏实的,半夜里不知会醒多少回,生怕父亲在我们的睡梦中悄悄离去。但是,明天终究会来的,听到外面催促的汽车喇叭声,我和姐姐一个是大声哭喊,一个是低声抽泣,父亲则是将行李几次拿起,又几次放下。母亲不知是受到我们的感染,还是心里也有不舍,红着眼圈直叫父亲快走!快走!父亲终于拿起行李不再放下,迅速朝汽车那边跑去。汽车开动了,我看见父亲把身体侧出窗外,使劲地向我们挥手,风把他的头发吹了起来,露出了宽宽的额头,那张好看的面孔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六十年代的父亲与母亲)</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七十年代中期全家福)</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八十年代初期全家福)</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父亲外出演出动辄两个月、三个月,有时甚至是半年,时间将我们的亲情揉磨得更加浓厚,时间更是将父亲的魔术技巧磨炼得炉火纯青。七十年代初,父亲有幸参加了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的全国杂技艺术家大会,会议结束后,他带回来的是一幅巨大的与会人员合影照片,其长度足有一张办公桌那么长,照片上到底有多少人,我始终没有数清过。有小伙伴来我家玩儿,我总会指着挂在墙壁上的大照片,让他们去找父亲的位置。</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1981年10月,父亲参加了中国杂技艺术家第一次代表大会)</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我九岁时与父亲的合影)</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八十年代初姐姐和父亲的合影)</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外乡之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有种思乡的情绪。我知道,当时已是徐州地区杂技团团长的父亲,承受着一种抉择的痛苦,一边是日渐稠密的乡愁,另一边则是难以割舍的艺术。但最终,父亲还是在众人的婉留声中告别了心爱的舞台,于1983年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溧阳。那年,他正好50岁。</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和文化部领导及书法家在一起,左一为父亲)</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回到家乡以后,父亲做了一名文化官员,日常事务复杂而繁琐。父亲是个单纯的人,不善于交际,不热衷应酬,更不喜欢与流俗为伍,这在别人看来是一种清高,其实,隐藏在父亲骨子里的都是善良,只不过低调、内敛的性格使他无法与世俗浑圆对接。事实上,他很想改变自己,却又无法做到,这一点他是非常痛苦的。记得二十多年前我和父亲之间曾经为应酬之事争吵过,他对应酬的冷漠让我愤怒,觉得做为一个单位领导去吃一顿饭什么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必端着架子跟自己过不去。父亲对我的态度感到吃惊,也许我偏激的话正触及到了他的软处,他的表情是尴尬的,心里肯定也是非常的难过。随着自己的一天天成熟,我越来越为过去的事情感到后悔。人真的不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让别人勉为其难。人的性格不同,世界观也不一样,不管他是张扬的,还是内敛的,也不管他是活跃热情的,还是安静无声的,只要他活得真实,活的是他自己,那他的生活境界都应该是可贵的,值得尊重的。</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我十五岁时与父亲的合影)</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1991年春节刚过,父亲被查出得了不治之症,母亲、姐姐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不知所措。天气日渐温暖,但我们根本感觉不到春天的讯息。<br> 父亲生病以后,原本应该我们更加体贴他、关心他,可他考虑的却偏偏是我们。有一次,我用自行车推着行走已不太方便的父亲去医院检查,走到拱形桥面时,他看我推车有些吃力,硬是从车凳上跳下来,自己艰难地爬坡行走。父亲住院,我去帮他送饭,也许是风把我的头发吹乱了,看上去有点疲惫,父亲则心痛地说自己真的没事,不要为了他而累垮我的身体,当时,我真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儿子对父亲的那份感情有时真的难以启齿,我只好借口去洗手间,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为了让父亲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姐姐便把父亲接到了她所生活的城市。因为姐姐家当时住房面积很小,父亲的到来,姐夫只好带着五岁的女儿去他母亲那里借宿,姐姐则在电视机的旁边临时搭起一张小小的钢丝床。对此,父亲心里非常内疚,甚至自责。</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父亲的生日快到了。我们知道上天留给父亲的时间已经不多,于是我和姐姐商量,在姐姐家为父亲过上一个比较隆重的生日。那天,姐姐买来了许多父亲平日喜欢吃的菜,未婚妻也让我捎去了家乡特产。饭桌上,我们虽然都尽量避开沉重的话题,但轻松的话题仍难掩饰内心的沉重。我很清楚,这也许是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生日了!我突然后悔在父亲健康的时候没有为他过上一次象样的生日,而在今天这种情境之下为父亲操办生日,对他来说则是一种残忍。我不知道父亲当时是一种怎样的心境,是温暖,还是悲凉。但我更愿意相信,父亲的内心是温暖的,因为他可以感受到我们对他的爱。<br> 父亲临走的那天,我一直陪在他的身旁。父亲躺在病床上,鼻孔里插着一根输氧管,处于昏迷状态的他,呼吸越来越重。我请求护士把氧气瓶的旋扭开大一些,但这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一阵急促的呼吸过后,一切归于平静……</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父亲五十岁生日时照片)</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离开表演舞台后的近十年里,父亲其实一直生活在内心与现实的矛盾中,凭我的直觉,他是一直没有找到类似舞台上的快乐。舞台上的感受与现实的感受是不同的,舞台是单纯的,而现实却是复杂的,单纯的舞台与复杂的现实也许永远无法融合到一起,如果非要把单纯与复杂揉捏在一起的话,痛苦的往往是单纯。</font></h3> <h3><font color="#808080">(父亲的确是个才华横溢之人,若不是政治和家庭的原因,1959年那个夏天他也许就是长春电影制片厂的一位电影演员了,大银幕上或许会留下父亲的影像,那又是一种怎样的精彩人生!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我一直想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很遗憾,至今没有实现。)</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记得父亲在生病期间,曾多次把以前的演出照片拿出来端详。我知道,父亲还是非常留恋做演员的日子的,那段时光给他带来的也许才是真正的幸福、真正的快乐。<br> 现在,父亲已到了另一个世界,人们把它叫做天堂。我希望,我更祈祷,在遥远的永享幸福的地方,英俊而年轻的父亲,还能做一名魔术师,一名永远快乐的魔术师!</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808080"><br></font></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808080"><br></font></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808080">(写于2009年3月,改于2016年3月)</font></h3> <p class="ql-block">写一首歌《思念像花儿一样绽放》,怀念我最亲爱的父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