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我的父亲</p><p><br></p><p><br></p><p> 历史如烟,穿过岁月幽深的长廊,透过历史深邃的眼眸,我看到了父亲历史上的一段岁月。父亲厚厚的档案记载着他坎坷一生,当我从黑暗冰冷的原岷山厂办公大楼,现在隨时倒塌的危楼档案室中翻找出父亲的档案时,我的心情非常激动和复杂。当时仿佛时光在倒流,泛黄的厚厚档案布满灰尘,只有档案袋上父亲的名字才把我带回到现实。</p><p> 2015年12月,101岁的父亲离开了我们,父亲是位老军工,1949年以前在旧中国的兵工厂工作。49以后在新中国的军工厂工作。父亲的离去让我有机会解开压在心底半个世纪的迷惑,在正常情况下, 一般活人是看不到自己的档案,更何况父亲是军工单位。父亲是由黑龙江北安626军工厂调到甘肃5206工厂的,这个厂是626厂西迁的一部分,对外称天水岷山机械厂。父亲走后我到岷山厂调阅了父亲档案,父亲的档案让我们五个子女都惊呆了,老父竟然是西南人民革命大学1951年8月一期毕业生。在尘封的档案中有父亲的入学通知书和班级名称,老父生前从未提起过此事。档案是这样记载:父亲1950年3月由重庆第50兵工厂推荐进入西南人民革命大学学习。当时校址在重庆市化龙桥红岩村,怀着好奇我赶紧察找维基网,维基网站是这样说:1950年3月11日,西南军政委员会决定开办西南人民革命大学,第一期招收学员1500名。其学员大多是重庆各行业骨干和进步青年,这些学员毕业后将接替国民党时代在重庆各行业的管理人员,父亲成为该校第一期学员。1950年5月14日,西南人民革命大学在重庆红岩村隆重举行开学典礼,刘伯承兼任该校校长。</p><p> 父亲1951年8月在西南人民革命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重庆第497兵工厂仼任电工材料班长。1954年由于北安626厂在抗美援朝中的卓越贡献,引起了中央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战争结束后,就酝酿把工厂由黑龙江省北安迁往陕西宝鸡。于是,二机部从湖南、广西、四川几个兵工厂抽调技术力量汇集到陕西,落脚在西安第一制造厂,进行庆华厂搬迁基本建设规划。重庆497厂抽调父亲等27人到陕西蔡家坡为庆华厂搬迁搞工厂基本建设规划。<span style="color: rgb(69, 69, 69);">也是在这里,父亲认识了湖南老乡杨同享、赌志武等人。</span>经过一段时间紧张的工作,庆华厂搬迁基本建设规划出来了,也正是在这时,周总理视察陕西来到了西安第一机器厂。住在厂里搞庆华厂搬迁规划的负责人向周总理做庆华厂搬迁宝鸡蔡家坡计划的汇报,并把压缩得不能再压缩的工厂基本建设规划所需资金的报告呈交给了周总理。总理当时看了报告,面对1000万的建厂资金,眉头紧蹙,说:国家现在还很穷啊!要拿出1000多万是很困难的。庆华厂目前还要考虑就地发展。27人夜以继日规划出的方案,因国家资金匮乏的问十题,没有得到周总理的赞成。此后,汇集到陕西搞规划设计的人员,于1955年奔赴黑龙江北安626厂搞基本建设。父亲被分配到工厂材料科任电器电工设备采购员。一位解放初期人民革命大学的毕业生为什么没有能延续其辉煌的历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父亲不愿说出自己一哪段光荣的历史?父亲的档案中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秘密?</p><p> 父亲不善言谈,从不和我们说起他年轻时的经历。最早是在文革初期,我在庆华中学读书,同学中就有人说我家有历史问题,说我父亲是国民党,当时我还曾和这位同学打了一架。那时在我们纯真的心中认为国民党个个都是杀人放火之辈,是人民公敌,善良慈祥的父亲怎么会是国民党呢? 一九六八年我到德都龙镇公社下乡插队,九大前夕忽听父亲进了90学习班,挨了批斗。后来德都各行业在庆华知靑中招工,我是第一批被生产队推荐上去,头几关很顺利,政审时出问题了,我父亲真的是国民党,就这样,父亲的历史改变了我的人生。</p><p> 翻开父亲的档案,我第一次知道了父亲在七七事变后第二个月的1937年8月,21岁的父亲就参加了国民政府军队。父亲的档案上是这样说:黄镇华于1937年8月在重庆参加伪军政部电话团架线队任架线兵,1939年至1944年在国民政府第9战区通讯团电话架线队任上士班长。观看父亲档案才知道父亲经历了整个八年抗战,档案记载父亲在湖南、湖北、四川等地随第9战区抗战,真正算是个抗战老兵了。风飒飒衡山老父心,水悠悠湘水战火浓。岁月如水,抗战老兵为何不是八路? 岁月如风,八年抗战国共合作是真情。岁月如泣,老父的抗战为何成罪行。</p><p> 1944年10月,抗战胜利前夕,父亲所在部队集体复员转业到重庆第50兵工厂。后来父亲老家的人来甘肃天水找父亲谈续家谱才得知,当年村里同父亲一起参军的人共十一个人,到抗战结束只剩下父亲一人幸存。1947年父亲在重庆第50兵工厂集体参加国民党组织,档案上是这样说的。集体参加国民党?看着档案我一头雾水。47年的国民党可以集体参加吗?寻察百度找答案是:47年国共爭夺白热化,国统区日益缩小,西南数省尚还稳定,当时国内兵工企业大都集中在重庆,当局为净化兵工厂人员思想,防止异端思想进入兵工厂便想出了这个主意,凡不参加国民党组织就不能在兵工厂工作,于是就有了集体加入国民党一说。</p><p> 父亲自1955年到庆华厂后并没有因为参加过国民党而不被重视,从档案上记载父亲在庆华厂材料科是职员。父亲经常出差,从1959年父亲在西安、北京出差时的留影上看,父亲的工作环境,父亲的精神状态都还是很不错的。六十年代父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50年代父亲都在庆华厂材料科任釆购员,一年四季在外出差根本顾不了家。58年母亲也进入庆华厂工作,这吋我们家已有4个孩子了,家庭负担越来越重。这时父亲已开始考虑家庭与工作的关系了。档案记载:父亲与1962年主动申请调离材料科到厂修建科任电气施工员,负责五二五库新建平房和三村南部建房的电线架设和室内电具安装。</p><p> 档案记载是主动提出调离材料科,可见父亲为了我们,为了家庭忍痛放弃了自己喜欢的工作。自从父亲不再出差,我们家中增加了许多怏乐。这时我家已搬到五二五库,我家住房东头把边,东面有很大一块地,父亲从南河割来柳条夹成院子开始种地。原来父亲工作忙,经常不在家没人干活,我家连煤棚都没有。这回父亲有时间了,我家煤棚有了,猪圈有了,猪有了,院子夹上了,地里有了绿色的希望,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是父亲让家变了模样,是父亲让家变成了真正的家。每到星期日父亲领我和大哥到南河坝割草,父亲挑一大担,我和大哥各背一小梱。冬天猪圈里的猪全靠这些草了,我们家的草堆成了98栋小孩最喜欢的场所。</p><p> 六十年代初期是挨饿的年代,上至国家下至每个家庭都在为吃饭犯愁。父亲那时更忙了,除了工作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不让我们挨饿的事情上。父亲利用休息时间到南河屁股山傍开荒种地,种土豆、南瓜、罗卜、白菜等,父亲又在院子里挖了很大很深的菜窖。秋天丰收了,菜窖里储存了滿滿的一窖土豆、罗卜、白菜,给我的印象是在挨饿的那个年代我们家还算是很顺利的渡过来了,因为我们家里有个非常能干的爸爸。怀念六十年代初期的日子,父亲用他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的希望。正当我们家滿怀希望的时候,文革开始了。父亲的档案是这样记载的:在1967年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庆华厂清查办公室调查了修䢖科施工员黄镇华的问题,黄镇华在1947年加入国民党,是阶级异已分子,属重大历史问题,建议调离现工作岗位,下放到204车间进行劳动监督改造。</p><p> 父亲的历史终于有人过问了,那时我已上初中,朦朦中感觉父亲不爱说话了,回到家就在地里忙,家里也没有了客人,一切好像是变了。档案上记载:父亲到204车间后是维修电工,负责全车间电气设备维修。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庆华厂204车间是干什么的,也下知道父亲在204车间到底经历了什么。父亲更加沉默了,回到家只知道干活。我知道父亲在文革中被批斗过,进过90学习班,被人骂过、打过。那时我已下乡,听说父亲挨打之事后还曾招集了几个下乡同学特地回到庆华厂狠揍了打父亲的人。文革中的父亲是不幸的,多次的身心打击认父亲看不到希望,父亲只能在沉寂中黙黙等待。1970年,庆华厂在甘肃天水建厂,父亲申请到甘肃天水新厂工作。由于父亲有历史问题,多次申请得不到批准,204车间不同意放人。</p><p> 1972年,5206厂又来要人,这一次父亲碰到了好人。204车间新任指导员也要调天水工作,指导员目睹了父亲在204车间的表现和工作能力,再加上这位指导员的爱人正好和我母亲在一个小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204车间革委会向工厂人事部门革委会出具了一份证明,这份证明就在父亲的档案里。证明上是这样说:黄镇华在204车间能认真改造自己的思想,在工作中能听从分配,表现良好。黄镇华对自己的历史问题认识深刻,能虚心接受革命群众的再教育,经车间革委会派人外调证实:黄镇华虽然参加了国民党反动组织,却没有参加任何反动活动,应属一般政治历史问题。经车间革委会和车间全体革命群众研究决定,同意黄镇华以工人待遇调往天水工作。我现在能想象当时父亲看到这份证明时的心情是怎样,当父亲在这份证明上用颤抖的手签下自己的名字时,父亲的心在流血,父亲的时代过去了。1972年已是56岁的父亲离开了工作近20年的庆华厂,离开了荣辱与共的伤心之地来到天水,四年后父亲退休。</p><p> 2015年12月3日,我的百岁老父离开了这个世界,百岁华年,寂寞清颜,有多少记忆可以重来?又有多少伤可以真正地淡去无痕? 老父一生情深缘浅,一生跌撞。思念没有尽头,记忆真的会被时光遗忘吗?父亲一生诚实正直,爱憎分明,工作任真,兢兢业业,胸怀宽广,淡泊名利,关心国事,严于律己。他历尽艰辛把我们五个子女教育培养成有道德,有品格,有文化,有能力,对社会有用的人。</p><p> 父亲在1937年抗战开始加入中国军队进行抗战,百年岁月,百年沧桑。在父亲整整一个世纪的漫长岁月之中,经历和见证了中国社会,中华民族的百年动荡,百年变迁,百年苦难,百年发展。父亲这一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军工,一位在中国军事工业奋斗了近50年普通军工。父亲没有惊天动地的灿烂辉煌,也没有可歌可泣的丰功伟绩,他就像原始森林中一颗历经百年,饱经沧桑的参天古树,朴实无华,默默无闻。父亲的一生,用多少华丽的辞藻去诠释也不为过,赞美老父的所有词汇也都显得苍白无力。父亲从未真正的离去,我们之所以更能体会老父的那种精神,是因为历史的原因,在哪错乱的岁月里,父亲精神与灵魂的受到了非人性年代的极不公正的打击,父亲挺过来了,以百年时光见证了历史进程的又能有几人? 感谢我们的父亲!感谢父亲留给我们精神上的财富! 我们为父亲感到骄傲!</p><p> 这就是父亲的档案,历史无言,父亲不朽。当我读懂了父亲的档案,站在岁月宽阔而宏厚的肩膀上远眺,看到了父亲的一段岁月,波澜壮阔,刻骨铭心。历史不会重来,历史不可更改,读懂了它是一种精神,读懂了它是一种穿越。沐浴着现在和煦的阳光,目睹着眼前泛黄的档案,我们后人又能说些什么呢?父亲是幸运的,大难之后活百年的又有几人? 历史是留给活人看的,我有幸看到了父亲的档案,并亲历了那段扭曲不堪的历史时代。历史如风,黄土与天堂同在,历史与荣辱共存。父亲档案里那两枚红色公章是那个时代特有的象征,担愿那俩枚红色公章不再出现。档案已成往事,让记忆永存!</p><p><br></p><p><br></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