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过的话 征文)特殊的爱 (图画源自网络)

《天下文章》

　　每次看到描写父爱或母爱的文章，都很感动，也很羡慕。别人的父母，或高贵或卑微或有文化或目不识丁；但都能设身处地为子女着想，最起码也能从人之常情出发。而我的父爱和母爱在少不更事的我的眼里却很特别。

　　　我上小学时，成绩很好，每学期都拿奖状。父亲很认真地说：“别看你现在学得好，到了五、六年级(我们当时一至四年级在本村上学，五、六年级在邻村上)肯定就不行了。”父亲用的是“肯定”一词。结果到了五、六年级，还是每学期拿奖状。父亲又说了：“别看你现在学得好，到初中肯定就不行了。”结果初一第一学期，仍然是全年级前十名。父亲又说了：“……到初二肯定就不行了。”这次终于被父亲言中了。

　当时我一直纳闷：父亲为什么总爱给我泼冷水？多年以后才明白，父亲用的是激将法。只是我不知道，父亲依据哪一点认定，对我这么乖的孩子应该用激将法。

　除了激将法之外，父亲还制定了许多禁止性规定：不许看课外书，不许听广播，不许在周六晚以外的时间看电视……动机很单纯：怕影响我的学习。可是孩子的兴趣如何禁止得住。到小学毕业时，不算其它课外书，金庸的《雪山飞狐》和《倚天屠龙记》我都已经看过了，是那种分为好几册的小说，不是连环画。到了初中，除了看武侠，还听广播，就连陈忠实的《白鹿原》也全部听完了。

　　当我长到挨得住父亲打的时候，父亲开始用暴力来表达爱。这件事发生在初二一个秋雨绵绵的早晨。

　　　那天早上我一起床就戴上耳机在庭院里扭着腰肢陶醉在叶倩文《潇洒走一回》的激扬旋律中。当时患劳伤腰疼病的父亲正在用镢头吃力地拆那堵老墙。他边拆边乜视着手舞足蹈的我，一不小心就被镢头绊了个仰八叉；看他没事，我笑了笑，就见他愤怒地瞪了我一眼，雷吼一声：“你是死人啦，不会来帮一把！”。如果他的嗓音轻点，兴许我就过去了，他这么粗声一嚷嚷我就赌上气了，干脆给个扬长不理。父亲火了，抓起土圪瘩就朝我扔来。我下意识地一闪，土块和父爱的能量作用就击碎了我身旁放着的铝锅。我放下毛巾，企图一走了之。父亲岂肯善罢干休，大喝一声：“你个不孝子，老子滚了你还笑，你还敢走!”提着镢头便追了上来。我一看情况不妙，撒腿就跑。地上虽然很滑，但那次可能是我有生以来百米速度最快的一次。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玉米地里的玉米叶子刷在脸上火辣辣刺痛的感觉。

　由于母亲出面干涉，父亲也看到实在追不上，只好作罢。后来才知道父亲强忍腰疼拆那老墙是想给我新盖一间书房，以便于我专心学习。但当时的我却不理会这些，只感到特别委曲、特别难受，泪水一次次地决堤渲泄，心中充满了怨怼。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高中，体力几乎能与父亲抗衡了。父亲打那次后就再没有使用过暴力，实在忍不住了，就改用冷嘲热讽的方式。

　　　 比如说，每当他冲我发脾气，我不再以沉默对抗而是和他顶嘴，父亲就会说：“辛辛苦苦供你念书，别的没学成，倒学会了顶嘴!”或者说：“像你这样没教养，能把书念成，狗都不吃肉骨头了……”看来我成不成器直接关系到了狗的生活习性。

　有时常常暗自猜测：到底我是亲生的还是拣来的？到底父亲有没有经过我这个年龄阶段？凭什么除了学习还是学习？难道读不好书会死人？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父亲喜欢看古书、听评书。像《薛刚反唐》、《三侠五义》、《隋唐演义》、《三国演义》……他十分相信头悬梁、锥刺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人的命天注定，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些观点。因此每次听到单田芳，袁阔成的声音，我恨不得摔了收音机。每当有人为了讨好我父亲或者跟我套近乎摸着我的小脑袋说：“这孩子，长得真像他爸。将来肯定有出息！”我恨不得把口水吐到那人脸上。

　　比起父爱的阳刚，母爱就显得有些阴柔。小时候，母亲常说：“你还小，千万不敢乱跑，万一出个啥事可不得了。”于是每天放学都要呆在家里，吃过晚饭还要被迫学习。寒暑假里出去玩也得绞尽脑汁地想方设法。不过这对我以后的请假逃课是很有帮助的。

　　　 到了敢于四处跑的年龄，母亲又说：“你现在长大了，要知道帮家里干活。”其实干活也不错，尤其是干那些以前没干过的活，很容易产生成就感。可父亲坚决反对。他说地里的活计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只管把书念好就成了！母亲很是赞同，于是我彻底地与劳动绝缘，从而养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惰性；就是收秋夏种，也袖手不理；就是活计摆在了眼前我也不会去动弹一下。书本成了我最好的掩饰，书房成了我睡觉玩耍的防空洞！

　母爱风格的转变，也是在高中。在此之前，母亲如果认为我犯了错，总会及时地进行严肃的教育或讽刺挖苦。什么话能污辱人格她说什么，什么话能挫伤自尊她说什么。最后还要把我的智商与同村的孩子对比一番。直到有一次，我受不了了，离家出走长达一晚上，母亲变了，如果生气，讽刺挖苦的对象不再是我，而是她自己；实在忍不住就一个人私底下嚎淘哭数。例如，要毕业那阵，我特别爱打篮球，母亲却很反感，认为那是不务正业。常十分关切地问我：“孩子，临阵磨枪，不快也亮；看着就要会考了，人家娃儿拚了命地钻书，你到好，整天拍打个篮球，也不怕村里人笑话？”也的确有人在我们打球的时候指指点点，我一直还以为是NBA球探，或者至少也是邻村篮球队球探，闹了半天是村里爱制造新闻的“老婆舌狗仔队”。无奈，为了避免戴安娜王妃的悲剧重演，假期里我一般天黑前的一小时去打球，到了天黑以后借着暮色的掩护偷偷溜回家。母亲见了总会说：“咱这命不好，生这娃不争气，不知道学习，就知道玩……”这也叫玩?不禁仰天长啸：伟大的母爱啊，你可以渗透到生活的每个角落，也可以滴穿或冰封任何一颗坚强的心!

　　几年以后事情果然朝着父亲的誓言和母亲的咒语方向发展——两次高考接连失利。这不仅证明父亲的高瞻远瞩，也证明了母亲的见微知著。

　　回首过往，父母从未说过一句鼓励的话，从未与我沟通过，甚至从未尊重过我。在父母的字典里，尊重、平等、自由、自主、理解……这些词从未收录过。我对父母的感情也日益疏远冷淡，甚至常常生发怨怼而满腹牢骚。

　　直到我也为人父，这才知道当父母的良苦用心；才体味到什么是舔犊情深、什么是望子成龙、什么是爱之深而恨之切；尽管父母方法有些欠妥，但他们望子成龙的目的却十分明了；尽管无异于拔苗助长，饱含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等我洞悉个中苦楚时，子欲养而亲不待；于是对父母这份特殊的爱除了理解之外更多了一份深深的愧疚和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