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h3><h3> 那时,我的老家还没有分田到户,还是以生产队为单位,集体出工,挣工分分粮过日子。</h3><h3> 我好长一段时间不明白:地还是那些地,人还是那些人,为什么土地分到个人手里,收获的粮食满仓满囤吃不完;而集体生产,天亮出工,日落收工,年头忙到年尾,收获的粮食却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竟然还要靠吃国家返销粮。</h3><h3> 我要说的事,就是由返销粮引起的。</h3><h3> 我父亲是生产队队长。有一天,生产队又来了返销粮。我的一个叔辈嫂子听说此事,就拿着自家菜地里种的一点菠菜到了我家。她到我家时,我家正在吃早饭。父亲坐在饭桌的正位,母亲坐在父亲的左边。我的这位叔辈嫂子一进屋,母亲就把她让到了自己身边坐下,并把菠菜顺手接下来,放到旁边的一个凳子上。母亲问道:“他嫂子,吃饭了吗?没吃,就一起吃点吧。”说完,母亲拿起饭勺就要给我的这位叔辈嫂子盛饭。</h3><div> 我的这位叔辈嫂子挡住说:“婶子,您别盛了,我在家吃完来的。”</div><div> 母亲听说吃完来的就没再让,说:“他嫂子,你先坐着,我一会就吃完。</div><div> “嗯。婶子,您快先吃饭吧。”</div><div> 这段时间,我父亲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头吃饭。</div><div> 母亲怕冷落了我的这位叔辈嫂子,一边吃饭,一边问她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div><div> 父亲终于吃饱饭,刚放下碗筷,母亲就说:“他嫂子,你要有事就说吧。”</div><div> 我的这位叔辈嫂子好像有些紧张,欲言又止。其实,见我父亲紧张的不只是我的这位叔辈嫂子。在我的印象里,我们家族好多成员都见我父亲有点紧张。这倒不是我父亲有多么严厉,而是我父亲在我们家族里是说了算的一个人,相当于过去的一族之长。谁家有个大事小事,家里闹个纠纷之类的都找我父亲解决。说也怪,只要我父亲到场,基本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我们家族成员都服他,听他,也怕他。</div><div> 母亲见我的这位叔辈嫂子想说又不敢说,就鼓励说:“他嫂子,有啥事你就直说。你叔能帮的就帮你解决。”</div><div> 我的这位叔辈嫂子终于开口了,她半吐半露地说:“叔,你知道我家有四个孩子,吃饭的嘴巴多。我……我听说又来返销粮了,能……能不能多分给俺家一点?”</div><div> 我的这位叔辈嫂子说完,我父亲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端起母亲给他凉好的开水,咕咚咕咚几口喝进肚里,放下水碗,从口袋里掏出烟口袋,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在手里轻轻舒展了几下,然后从烟口袋里,用三个手指捏出一点烟叶,摊放在纸上,熟练地卷好了一支烟,叼在嘴上,划着火柴,点好卷烟,使劲抽了一大口,随后吐出一股白白的烟柱。屋里瞬间弥漫着呛人的旱烟味。我的母亲立刻被烟呛得咳嗽了起来。她边咳嗽边带指责的口气说:“就知道抽烟!他嫂子说的事到底行不行?”</div><div> 我父亲只是一口紧一口地抽烟,直抽的屋里烟雾缭绕。我的这位叔辈嫂子见我父亲不说话,就站起来对我母亲说:“婶子,我先回家了。”</div><div> 母亲挽留说:“他嫂子,着什么急。你也不常来,就再坐一会吧。”</div><div> 我的这位叔辈嫂子推辞说:“婶子,不坐了。家里养的鸡狗鹅鸭还没喂呢。”说完,转身就往屋外走。</div><div> 这时,我父亲终于开了口,他说:“他嫂子,把菠菜带回家去吧。”</div><div> 父亲的这句话,弄得我的这位叔辈嫂子左右为难,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母亲为了缓和尴尬的局面,就对我的这位叔辈嫂子说:“拿来了,就放那儿吧。你叔爱吃凉拌菠菜,中午我正好给他拌一下。他嫂子,你放心,回头我再跟你叔说一说。”</div><div> 母亲送走我的这位叔辈嫂子,回到屋里,见我父亲还在抽烟,就有点生气地数落我父亲说:“你怎么一点不给人家面子,你到说句话呀?你看把那孩子难为的!”</div><div> 我父亲把烟蒂往地上一扔,一只脚用力一踩说:“你让我怎么给她面子,难道让我答应她。”</div><div> 母亲边收拾碗筷,边小声嘟囔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div><div> “女人家,头发长短见识。这返销粮都是按人头来的,你让我怎么想办法?”父亲说完,气呼呼地走出了屋。</div><div> 第二天,生产队分返销粮了。全队的社员排队等候领返销粮。</div><div> 我父亲坐在磅秤和会计中间。有的社员问:“队长,能不能多分给一点?”</div><div> 我父亲站起来解释说:“这次返销粮是按咱们队的人口数给的。给你多一点,别人就少一点。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挨饿吧。”</div><div> 听父亲这么一说,再也没有人提多分一点的事了。</div><div> 在等候领返销粮的队伍里,我的这位叔辈嫂子也排在里面。她不时地踮起脚尖,伸直脖子看一眼那堆数越来越小的返销粮,两眼还不时地看着我的父亲。其实,在排队领返销粮的队伍里还能看见我母亲的身影。</div><div> 挨到我的这位叔辈嫂子领粮时,我父亲把嘴巴附在会计耳朵上小声嘀咕了几句。会计先是一愣神,后很快平静地对过秤的人说:“二水家七十斤。”</div><div> 二水是我的这位叔辈嫂子男人的名字。这次分返销粮,按每个人头十斤分发。我的这位叔辈嫂子家里六口人。我家五口人,等挨到我母亲领粮时,会计告诉过秤的人是四十斤。我母亲刚要说话,就被我父亲一句话堵了回来:“有话回家再说。”</div><div> 返销粮分完了。我父亲回家了。刚一进屋,我母亲就气冲冲对我父亲说:“你就知道往外拿,从没见过你往里拿。”</div><div> 我父亲最了解我母亲的脾性,无论有多么不高兴,过一会儿,就像风吹云雾一样,雾散了,天晴了。</div><div> 我父亲笑着对我母亲说:“你不是让我想想办法吗?这是我想的最好的办法了。”</div><div> 母亲狠狠地白了我父亲一眼,端着早已凉好的水碗,递到我父亲手里说:“跟着你,倒八辈子霉了!”</div><div> </div><div> </div><div> </div><div> </div><div> </div><div> </div><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