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殇

文今

那一天，你站在汨罗江畔，仰天长叹。长长的佩带，在寒风中狂舞不羁；高高的帽端，一如你冲天的浩志，直指苍穹。

夜穹如墨，骤然划过两千两百九十五年前的闪电，照亮你枯槁如纸的面庞。我分明看见，你的眉间紧蹙着国仇家恨，你的眼底垂落下涕泪两行。

纵然你一言不发，我亦知道，你满腔的愤懑，正如这轰顶的巨雷一般震彻山谷；你心底的愁抑，早已化作脚下湍急的江水，奔泻千里。怎奈这隆隆的雷声能震彻楚地，却震不醒楚王的昏庸迷途；只恨这涛涛的江水卷走你忠贞一世的治国抱负，却卷不走朝野中的营私苟合、媚俗邪曲。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你曾经如此爱美，把幽香的芷草披在肩上，把素雅的秋兰结索佩在身旁，谁料那奸佞小人便借此污蔑你风流淫乱。他们哪能知晓，这些美丽高洁的花草，是你修冶品德的寄托，你滋兰九畹，树蕙百亩，正是为了给利欲熏心的宫殿洒上馥郁的芳泽。

香草幽幽你爱，山河巍巍亦你所爱，你爱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因此不忍见到国土破碎、民生多艰。于是乎你拍案而起：“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你开创先河，推崇美政，力谏楚王摒弃秽制，革新法度，举贤而授能，对外则主张联齐抗秦。因你心中藏着历史的法则：“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然而楚怀王听信谗言，执意与秦示好，你终是敌不过污浊之众，空怀一腔赤诚被贬南荒。怨恨，寒心，忧戚，悲愤，如沅湘潮水在你的胸腔内翻涌起伏，却独独没有后悔二字。面对昆仑雪山的方向，你字字铿锵：“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哪怕“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你形销骨立依然坚守着最初的洁志。哪怕被诽谤污蔑、驱逐打压，你颠沛流离依然胸怀社稷，心系民生，在修远的漫漫长路里上下求索。即便以你的雄才伟略断然可以投奔他国再展宏图，你却固守在被放逐的荒蛮凄凉之地，不肯离开楚国半步。

两千两百九十五年前的春末，铁蹄惊梦，黄沙满天，秦军踏破了楚国的都城郢，也踏碎了你最后一丝兴国的希望。风雷在怒吼，江水在呜咽，一曲《离骚》唱罢，你向着汨罗江纵身一跃，化作一股清流西去，江面久久回荡着你的话音：“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从此，五月初五这个不凡的日子永远被炎黄子孙祭奠，东方的磐石上永远篆刻着你熠熠生辉的名字——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

屈子先生啊，你毋需再悲痛，虽然你没能挽救楚国的命运，但你感召了整个华夏民族的命运，你忠贞皓洁的品德，恢宏瑰丽的诗篇，滋养了数千年中华文明的渊源。

虽然楚王蒙昧不辨贤才，但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历史的明镜是通透的。在司马迁的《史记》中，你被敬为可与日月争光之人，在刘勰的《文心雕龙》中你惊才风逸，壮志烟高。诗仙李白推崇你：“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大文豪苏轼拜倒于你：“吾文终其身企幕而不能及万一者，推屈子一人耳。”……你早已在千古传颂中幻化成一株馨香的芷兰，永生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今天，你又站在汨罗江畔，望着江面白鹭竞飞，龙舟争渡，岸边兰草萋萋，艾蒿飘香，你的幽恨自当云烟尽散，你未酬之壮心必已深得慰籍了！龙鼓喧天间，不知是谁唱起你的《九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