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过七十六年的片段记忆（原创）

雷燕

父亲出生于1943年，那时的中国，内地局式动荡不定，日本人正在侵虐中国；父亲是这一家子的老幺，在他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五兄妹。在父亲一岁没有时父亲的妈妈就去世了，父亲就趴在他姐姐的背上活了下来。父亲的爷爷（我的老祖公）勃有头脑，他的开荒种地给爷爷和父亲这辈的前途埋下了伏笔！

因为父亲的爷爷有土地，有房产的原因，我们家被挂上了地主富农的牌子，我爷爷被分派到农场干活，不久的一天，父亲家的家门前放着一个被火烧得奄奄一息的人（我爷爷），听别人说:爷爷是不小心被大火烧山，烧成这样的，爷爷回家了，当时的医疗条件，因为家里穷进不了医院，在家里没几天爷爷就去世了。

就这样父亲没了爹妈，五兄妹变成了孤儿！还好的是当时父亲五兄妹大的带小的，相互扶持，虽然阶层不好,但父亲的几兄妹都可以上学，大伯最大，在外读书以后，不敢回家就在外面找了工作，二伯也争气，也上学找到了教书匠的工作，父亲也上学了，父亲的两个姐姐也相继嫁出去了，大姐嫁了个校长，二姐也读书成器当了老师，父亲念书也很用功，每一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在家的父亲和二伯伯住，二伯工作的地方离家远，娃儿又多，父亲边读书边在家做农活，家有二伯母和父亲的侄儿们，还得帮着照顾二伯的孩子们，中学读完了出来了，通知来说可以到某个地方工作了，当时父亲的心哪，不用想都别提多高兴了，回家刚在准备，一个平时在村里横行霸道的人，来到父亲的家里，指着父亲说，小三（我爹儿子排行三）你走了你嫂子这些娃怎么办？活谁干？就这样，我胆小怕事的父亲，就永远，永永远远提着锄头在地里挖了一辈子！也许这就是命，父亲的苦命…………

我在想，如果当年父亲不顾一切，去参加了工作，父亲的这一生又是什么样子，可这世界没有如果，时间也没有如果！！！

其实这么些年陪父亲走过来，父亲带着我们这个小家受过的种种，再想想当时的情景，是什么在中间作盅，我们也能悟出几分，往事随风，让它过了吧

由于阶级成份高和家里穷苦，父亲二十多岁时因为家里劳动太苦太累，患上了坐骨神经痛的病，左腿疼痛到细到只剩皮包骨的程度，由于家庭穷苦再加上父亲的腿有病，那时的父亲想找到一个媳妇是很难的，父亲和我讲那个过程时，我隐约感觉到父亲当年那阵阵钻心的疼痛，在听他讲述时我的心好痛，好痛。父亲说，当年只要谁说什么药吃得好就想方设法的拿来吃，吃了的中药不知道有多少，比喻吃的药用马驼来做柴烧的话，要好几匹马才驼得完，但都没吃好，二十多岁的小伙，什么概念啊…………后来因为腿痛了走不了了，在家就天天翻药书，天天翻，再杵着杵棍去山上找药来实践，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找到了，找对了，父亲的腿在慢慢康复，康复，恢复时间一天天在过，差不多三十了父亲遇到了我母亲，和母亲恋爱时的父亲腿都还没好玩全，还有点跛，当年的父亲什么都会，很勤快，会盖房子，会木工，母亲一家都很乐意，觉得这小伙子踏实。就这样，父亲帮我母亲家盖了一间木房子以后，就娶了母亲，腿在母亲来了以后才慢慢康复了。

娶了母亲以后的父亲，和他的二哥（我二伯）他们分了家，说分家，但什么也没有，就是一格小土房子，那时候是抢公分，有公分才有饭吃，父亲和母亲都是勤劳穷苦的人，日子也还过得去，第二年生了我哥哥，听母亲讲那时的父亲啊，很苦，没钱，为了给刚生我哥的母亲添点营养，徒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捞鱼，去一天回来，手提一窜鱼，煮的时候又没有油，就这样煮煮，妈妈说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鱼的味道，真的太好吃太美的味道了！这就是父亲和给母亲的爱！那个年代啊，父亲母亲的感情就在这串鱼里表现的淋漓尽致……过了两年，姐姐出生，姐姐出生时赶上土地改革，我们家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了，这件事对于父母亲来说是大喜事了。

接下来我出生，因为娃多了，负担更重了，父亲不能去捞鱼了，生我姐和我一样，母亲就三个鸡蛋，苦到鸡蛋放锅里没油的日子，父亲和母亲把我们安全的护在羽下！艰难的度着，在小弟出生那年，父亲终于给我们盖了大房子，那时候的我四岁，记忆中我们家搬进大房子的日子，房顶有瓦，房周围墙围了一半，四面透风，父亲一天天就把潮泥土往墙上抬，刚生完弟弟的母亲用篮子背土，递给父亲，父亲再用很粗的木头使劲的舂泥土，这样墙一点点高了，我们几个娃儿就不冷了，那时候的我们，外婆每个星期都来带我们其中的一两个去度一下。父亲的二姐（我二姑妈），一直以来对父亲很好很好，父亲生的这几个娃身上穿的衣服，父亲的二姐会送来，锅里没煮的，父亲的二姐也会送来，父亲的二姐就像他的妈妈一样呵护着父亲和父亲的这个小家。父亲和母亲一直都在忙，地里家里，山上，但总是苦不够我几兄妹吃一样，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们怎么就那么吃得尼？一大锅饭不多哈就被我几个吃得底朝天了，一个娃五六碗饭吃下去，不多一会又饿了，又吃了，可不管怎样穷苦，父母亲没让我几兄妹冷着饿过；这样父母亲就一直忙一直苦，循环式的劳作，加上外婆和姑妈的帮助照顾，我们一天天长大，上学了，父亲试着种些三七，也学着做些小生意，去很远的村子收豆，收辣椒，去收烂凉鞋来卖供我们几个上学，在家的时候背上也是经常背着病秧秧的我，由于我经常病的原因，我们这个家更是雪上加霜，但每一次病，再没钱，父亲都总是背上我就往医院跑，还记得父亲每一次端水督促我吃药的情景（快吃药咯燕儿，吃了就可以下地跑咯），记得父亲为了让我好起来哄我吃饭的情景（哦，燕儿快快快，有好吃的咯，有瘦嘎嘎咯）这就是父母亲对儿女的爱

哥哥姐姐上学了，父亲总是每天晚上督促他们做作业，还记得我们家有一块小黑板，是父亲专门教我们做作业用的，记得哥哥作业做不好，父亲拿根小棍追着他在桌子边跑的情景，还记得姐姐很乖，没怎么要父亲操心作业的事，还记得我总是不会写作业，把作业本藏起来，在父亲面前撒谎，考试测验拿零蛋时，还自作聪明的用橡皮把老师打的叉途了，再用红笔打上钩，打上100分，回家把试卷放父亲面前炫耀，父亲把玉米撒在地上，让我跪着，用小棍打手心的情景。父母亲的心愿:望子成龙啊！我们几兄妹上学去学校都是大的带小的，一个带一个，父母亲负担很重，每天循环式的作，妈妈养了一大群猪，没时间送我们去，就是开学，书费多少都是拿给我们自己去交，几兄妹也争气，一次也没出过错，因为他相信他的孩子自立能力很强，在学校除了我之外，他们几个的学习都是名列前茅，都很好，就是我最差，身体不好，也不专心，读到三年级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父亲无奈又把我放到他二姐（我姑妈）那里从三年级直接转到一年级重新读着回来！现为人母的我想想当年父亲的心情！无以言表，所有的压力，四个娃上学，那种苦，我们是无法体会的，弟弟上学成绩上的事没让父亲操多少心，弟弟小时候很乖很懂事，学习总是名列前茅，读书成绩好，父亲的担子也重了很多，为了供我们上学，我病了上医院要钱，父亲栽三七，学着做生意，帮别人盖房子，什么都做，家里虽然穷苦，可我们在学校交学费的时候，从来没有落下过，书包里作业本书笔从来没有说缺少过，也从来没有穿过破衣烂裳出去上学，为了几个娃，就这样，无休止的劳作就是父母亲对我们几个儿女温暖舒适的爱！

日子一天一天，一年又一年的过去，哥哥姐姐和我相继毕业走出学校，因为没考取再上一层楼的学校，都相继出门打工了，在外面谋生的日子，每一次和父亲通电话，父亲总问“又病了吗？怎么声音那么沙？有没有吃药，有没有打针”……都是一大连串的问话，我总是说没有，好好的，就是真病了，我也回答没事，“好好的尼，没病，这样他才放心的在那边说，“没事就挂了啊”，也是，从我记得，我每一次打电话给父母亲，问:“爹，你这段时间身体给好尼”，“妈，你哪里给难过”，回答都是好好的，我就奇怪了，父母亲的身体真的这么好吗？事实是母亲随时都在吃药，随时会哼叽叽尼，为的是给报平安，我们在外面安心！

每一次回家，就像过年，因为在外面的时间长了，多久不见，父亲总是喊母亲杀鸡杀两个，杀三个，其实我知道，这是二老太想念我们了，以为我们在外面过的苦了，多杀可以多吃点，等过天把要出门了，母亲总会用小背篮装上一篮子好吃的，背着送到车站，放在车上，又背着背篮自己走着回去，次数多了，儿女们习以为常了，直到有一次，我上车坐着，母亲把所有的东西放好，她下车说，“好好的噶，我回去了，”转身就走了，边走边回头看我，那一刻，我看着母亲孤独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不可言喻的伤感，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我喊:“妈，你慢点”，母亲应着，“哎”，其实母亲的眼里已经是布满泪水，不敢回头的回家，这就是爱，骨肉相连的爱！

时间在慢慢的走着，哥哥结婚了，父母亲的责任也尽了，其实不然，儿女的事父母亲永远是操心操不完的，父母亲又在操心我和姐姐，总问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有没有了？就问这些，我和姐姐都很不争气，就玩啊，这里跑几天，那里忙几天，父亲的心哪，焦啊！记得有一次回家，妈妈直接说“还不找吗，还不找吗？都有人说我家养了两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我就呵呵呵的笑说:“妈，我们不嫁了，要陪你；”父亲就是慢慢的来一句，“要找找踏实一点的”这样我两姐妹就不负责任的在外面跑啊，玩啊，父母亲的心就在家里面焦。还是小弟争气，找了女朋友没多久也噼里啪啦结婚了，这下我和姐姐僵了，父母亲更是心焦了，小弟最小都结婚了，总催我们，其实父母亲的心愿我们懂，我们是找一辈子的伴侣啊，真那么容易吗？还好我们都没让他们失望，也遇到了该遇到的人，也相继成家了，心想啊父母亲终于可以放下我们了，可事实是成了家的我们比以前更让父母操心了，挂着这个儿没有什么，那个儿又差点什么，这家又要有什么事了，那家又…………我的老父亲平时不管什么事，一说就像说教，为人处世，谋生世道，生意经；母亲就挂儿女没吃的，坛坛罐罐，油盐材米，孙男孙女吃的穿戴的，只要儿们孙孙们一回家，他们总是停不下来。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从家里传来噩耗，母亲突然倒了，抢救母亲的那一小段时间，儿女们的心揪，心撕裂般的痛，父亲孤独的在家里坐等消息，等到的消息是母亲走了，这几十年来，我没见过父亲的眼泪，当我看到孤独的父亲眼里的泪珠时，心窒息般的痛……

父亲从出生，在还没看清他母亲的脸，他失去了母亲，接着再失去了父亲，再接下来是失去像妈妈一样疼爱他的二姐，姐夫，大姐和姐夫，两个哥哥，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他一辈子的伴，我们有什么资格说我们苦，我们痛，真正苦痛的是这风烛残年老人（我的父亲）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最后剩下孤独的他，有多痛尼，常人无法想象，而父亲的内心在承受着所有的痛楚！强忍悲痛把母亲送山以后的第二天，我屋里屋外到处找父亲，不见人，到处问没谁知道他去哪里了，等找了半天，他提着一把镰刀回来了，我问“爹，你去哪里了，你哪里去了，让我找了一天”,他慢慢小声的答“我去看看你妈的坟，埋成什么样子”。当时的心情，我不敢看父亲，悄悄转过身，进房间把头埋在被子里放声痛哭，妈妈，你什么都不说的走了，留下了我可怜的父亲，我可怜的父亲，我可怜的父亲，想象一下他孤独的在母亲坟前转悠，孤独的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孤独的坐在母亲坟前抽着旱烟的情景，儿的心疼到快要窒息......

母亲走了的日子，几兄妹都不敢让父亲看到我们的眼泪，其实都知道在我们心目中无所不能，高大伟岸的父亲，其实没那么坚强，不能再去触他痛处，可看到父亲的背影大家都在留泪，父亲转过身来，大家又慌忙把泪搽干……

母亲走了以后，在家陪父亲的我上街买东西，在回家的路上病倒了，父亲抱着我，边掐边喊，“燕好好的，好好的”，倒在父亲的怀里，看着惊慌失措的父亲，我真的很恨我自己，为什么又让父亲经历害怕失去的样子，我真混，病了，父亲就一直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靠近我睡的地方半步，只要小孩一进屋，就大声呵斥，出克（去），出克！不要说话，不要吵着你姑妈，那种场景，回想起来，多么可悲！孤独的老人，守护着他的病秧秧的女儿...

过几天我好点了，几兄妹把父亲接到了城里，刚到城的的父亲为了儿女就尽量尽量的适应城里的生活，其实都知道他不适应，但他总是表现得他很好，带他去公园找老人玩，回来问他:爹今天，今天怎么样，适应吗？他总是回答:很好，其实都知道，能好吗？有之前在老家和母亲一起在田间惬意吗？自从母亲走后，我身体越来越差，每一次发病都不敢让父亲知道，有一天孩子放学，我提了点好吃的去看父亲，在公交上起来让坐，站起来快了，犯病了，下车时父亲和弟妹都在那里等着，父亲第一句话就喊我说，“来我背，”我的老父亲，年近古稀之年的老父亲，还在想着用背驼着我，而我已不是当年趴在父亲背上的小丫头片子了，父亲老了背不动了，他就抱着我，打电话催我弟弟，你在哪里，来了没有，挂了，两分钟没有又打，到哪里了，怎么这么慢？在我弟弟来的途中，接了不知道父亲打过去催促的多少个电话，弟弟把我背回家了，父亲周而复始的行动也来了，坐在我门口，不准任何人（娃儿们）靠近半步，直到娃儿全部睡着，他开门拉拉我的被子，最后一个人去睡了。

现在的我最怕看到的是父亲孤独的背影，最怕看到的是我走了他还站在原地看我，最怕在他面前聊的是母亲，最怕我病了让他知道，最怕……

我好想，好想听像以前一样母亲在父亲面前唠唠叨叨，好想看见母亲在父亲面前无理取闹，父亲不理母亲，提把小锄头，头也不回的去地里干活，两个小时以后回来坐上桌津津有味的吃着刚刚骂他那女人做的饭菜，好想看见他和母亲赶着家里那头老牛拉着牛车去做各种各样他喜欢做的事，我知道，这些都是不可能，不可能的了；我愿意，我愿意在未来的每一天，每一刻陪伴在我最爱的父亲身边，这些时间里一定要除了我病痛的日子，我不要父亲看到我病的样子焦他的心；我愿意，我祈祷我的老父亲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多待在我的身边许多年，许多年许多年，快快乐乐的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