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篇试刀——《滇南记食》

匠人

滇南记食

原创.散文

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在滇南河口、马关和麻栗坡等地服役。云南荒僻贫穷，加之民族众多，各处饮食习俗不尽相同，又在特殊时期，食物匮乏，吾今每念滇地之食不胜感慨。

近看吕思勉先生《中国史》，滇人古称为“濮人”。最早见《周书.王会解》作卜。孔注: “卜人西南之蛮。”王应麟补注：“卜人即濮人。”

河口县属红河州，旧为瑶族、哈尼族集聚地，19世纪末20世纪初法国人殖民越南时，河口为边贸重镇，汉民人口剧增。至上世纪五十年代国家为解国橡胶短缺之难，由4000多转业复员官兵组建国营农场，从南洋诸国和湖南省移民于此，伐木垦荒种植橡胶。至70年代初，昆明、重庆、成都、上海及北京等地大批知青下放到云南边陲的生产建设兵团，河口为兵团四师所在地。此时河口各地已大部为汉人所居，瑶人和哈尼人大多避居深山。

马关县和麻栗坡县属文山州，原住民多为苗族、彝族和布依族人。汉人都自谓南京人。吾闻，为遇乡党大悦：家何处？对曰：明初移民于此，余嗤。今阅诚之先生《中国史》，方知元灭大理国，滇地才入中国版图。明改土归流，迁汉人入滇，旧都南京移民尤多，故滇黔一带汉民至今从未数典忘祖，自诩“南京人”。

其实汉人开疆辟土、归化蛮夷也因“食”而起。据吕思勉先生《中国史》考，汉武帝时，有唐蒙者，出使南越。南越人请吃“枸酱”，蒙问枸酱产何地，南越人告从滇国来。后唐蒙请汉武帝从夜郎使滇地，故因“枸酱”而通西南夷。

今写“滇南记食”，搜四十年散落记忆中食之逸事，感十分有趣。

一．端午，二个芭蕉叶包的粽子

八寨为马关县一山镇。端午，八寨汉人也有过此节习俗，早起均需饮苞谷酒一碗，传说可以避邪。七岁以下的男孩带符（苞谷串的项链），女孩带石榴花。乡民有盛酒与粽子一起拿来互相馈赠的习俗。

部队政治处借居山民木楼一处，电影组住楼下酒坊。平日常见一少女担水倒入大灶酿酒木桶中，久相熟。

端午，少女捧陶罐挎竹篮，分电影组每人酒一碗，粽二只。酒坊久住，余等熟知苞谷酒醇香，见粽子却十分惊异，缘八寨地处山地，无家乡江南之苇叶和糯米，以芭蕉叶和少产为稀大米裹扎而成的奇特粽子。

电影组众人食之，谢女思乡。

四十载，每逢端午，思八寨一隅之酒坊。又见少女戴石榴花款款而来……

二．一顿带着泪水的大盆红肉

团机关后住马关县城附近一国营林场。农场人不多，几户。电影组与特务连居山腰，咫尺为邻。

山下有一户山民独居林场一废弃旧舍。男人四十余，妻为呆滞之人，有儿女三人。尔等常捡食特务连剩弃饭菜，余等见状，不忍，给米饭和馒头等。后林场森林警察驱其之，不得住。山民在连队附近建房，刚土垒墙半尺，森警带数人毁之，山民哀求无用，痴妇也抱森警腿阻之，警大怒，殴。

特务连一南京老乡，时任副排长，见状不平，与之理论。警不屑，副排长愤然推搡劣警于地，其惺然而退。

警赴部队诉，领导调查后知事原委，言：住此，不可造次，尔等可去县政府告之。一行人赴县城，官府见军人讼，斥警。

后林场仍让山民住原废弃旧舍，并加以修缮。

数日黄昏，山民男子来电影组屋前，倚门不入，吾见忙请入室问坐。男子木讷，听半时言方懂，尔请我等晚餐。盛情难却，推辞不得，余与副排长等人前往。

屋中矮桌上盆装不知名的红色肉食，旁边置苞谷酒坛一个，陶碗几只，众人入席，山民男子殷勤倒酒絮叨：你们是毛主席派来打美国佬的，好人......

众等窃笑：毛已故几年，非美国佬，是越南猴子。

门外，三儿女窥盆肉，吾忙分食之。

见盆中肉食异样，皮肉相连，五脏陈中，呈红色状，众人不敢下箸。径自埋头饮酒。男子见，夹数筷于余等碗中，笑言：无力买肉，故杀看门之犬烹调，红色乃待尊贵之客乡俗也。

众等无言，涕食。

三．应该最卫生的地方一碗最恶心的面

云南马关县与河口县相对海拔2000米许。团卫生队就在此之间桥头镇附近。

一日放映往卫生队，食堂就餐，晚餐为肉丝捞面。几人一组圈而食之，上盆，汤面香气弥漫，轮我捞面，惊呼:“死老鼠......”，见一毛茸茸老鼠藏于汤面之中。有胆小者弃碗而逃，前已食者无不作大呕状。

云南鼠多，吾宿舍夜时常有梁上蛇逐鼠行走之声，无怪。今汤面中见死鼠，少见。缘炊事班烹食时，鼠闻面香，穿梁而过，被锅热气所熏，掉至汤锅也。

今，每食面，必从底翻上而食，心理障碍也。

四.以芭蕉为餐的一天

河口为亚热带气候，山民喜种香蕉，不为其贵。芭蕉为野生植物，土人不食。

一日，我和司机早晨从县城附近的槟榔寨出发去河口最偏远的洞坪连队放映。

车行红河岸边公路，至一不知名地，前机关枪声大作。惊，持枪避橡胶林中。久，观前无动静，往前察看。见一长途客车停路边，司机已中弹亡卧方向盘上，乘车旅客早已不知去向，为河对岸越军袭也。

与同行部队司机议，冲越此地。惶恐之余后达山中安全区域。饥渴难忍，见山中多有芭蕉，找其中呈黄色者，砍一串便是，两人整日分食，晚至连队，腹痛难忍，晚餐不食，露天等看电影官兵遗憾而归。

次日，解白便后愈。

五．组长吃了用洗脚盆盛的苞谷饭

当年“三千壮士成雄鬼，上万旌旗奏凯回。”的老山、扣林山、罗家坪大山前线就在马关县和麻栗坡县境内，我部队四营官兵就驻扎于此。

是时，电影组组长和另一名放映员及司机三人去麻栗坡县与越南交界的猛硐、老厂、天宝、船头及麻栗坡镇等地的连队放映数月。

边境线十分漫长。山路崎岖，人烟稀少，一连队到另一连队要开车一整日。数月劳顿，人困马乏，汽车抛锚在不知名村寨。附近没有部队，遇一山民夫妻，极为热情，迎至家中，茶水相待。不时饭菜上桌，一木盆苞谷饭，几盘菜蔬，三人水足饭饱。组长大悦，命放映员为几户山民放映电影一场，众极喜。

夜，寝前村妇为三人送上洗脚热水，众人见洗脚之盆为晚餐盛饭木盆也，面面相觑，无言。

老山精神万岁！

2018年6月12日写于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