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回声(散文四题)

杨天朋

<h1>  &nbsp;</h1><h1> 大地的回声(散文四题)</h1><h1><br></h1><h1> 母亲</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6px;"> 文/杨天朋</span></h1><h3><br></h3><h3> 母亲走了,埋在山后的麦地里,每年麦地里的麦子熟了,我就会想起母亲。我嘴里啃着面包,却永远不会忘记面包的由来。</h3><div> 母亲是安岳长河乡人,她嫁给父亲时只有十九岁,比父亲小整整十岁。在我记忆里,母亲身材高挑,偏瘦,但长得好看。母亲性情温和,心地善良,她和父亲相处的几十年里,我很少发现母亲跟父亲吵架,虽然家境贫寒,生活艰辛,母亲依旧像一枚生锈的铁钉子,钉在父亲的左右,不离不弃。母亲为人处事的作风影响着我的一生。</div><div> 我出生那年,正值文化大革命,红卫兵造反的年代,家里经常揭不开锅。听父辈说,村里三百来人,前几年就饿死一大半。人死时身体肿大,像个大黄南瓜,找不到木板做棺材,就地掏个土坑就将尸体给埋了。生活最为艰苦的时候,村里人开始吃“石米”。“石米”是一种软性石谷子,不属五谷杂粮,这东西吃进肚里不消化,母亲常说吃“石米”挨饿,但屙不出屎来。我想就如当今人得了严重的便秘,拉不出屎,只好用手指头伸入屁眼内,一点一点地掏。</div><div> 我五岁那年,家里生活虽有好转,但仍无大米吃,每天吃老麦饼,吃得我枯瘦如柴,终于倒下了。我躺在屋内凉席上,奄奄一息。母亲转过头去,对着沉默寡言的父亲说,当家的,你看老二肚皮都能看见肠子,恐怕不行了。父亲不说话,摇头,一声长叹,走出门去。那时的我,三天三夜没吃一点食物,没喝一滴水。于是,母亲从门外找来一张黄篾席。我想只要我小腿一蹬,一口气接不上来,断了气,母亲就会用黄篾席将我裹了,悄悄地把我背上后山,挖个土坑,把我给偷偷地埋了。</div><div> 随后几天里,母亲一直守在我身边,拉着我的小手,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谁知七天后,我竟然奇迹般活过来。母亲说,这是老杨家祖上积了德。而我说,这是母亲给予我伟大的爱,给了我生命的力量!后来每次回忆起这一幕,我就会想起《活着》里的福贵,亲手掩埋他小儿子,那心酸悲凉的情景,禁不住潸然泪下。</div><div> 以至在后来的数年里,母亲一直认为我是三兄弟里身体最差的一个。因此母亲时常把荷包蛋红烧肉偷偷藏在我碗底。我发现碗里秘密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望见大哥三弟羡慕的眼神,我实在无法咽下去,拉起大哥三弟的手跑出门去,然后把荷包蛋红烧肉分给大哥三弟。因为那时的大哥是家里主要劳动力,三弟读书需要长身体。</div><div> 一九九二年春天,是我家灾难性的日子,母亲得了食道癌。全家人商量决定,送母亲去川医动手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不能放弃可怜的母亲啊。在成都火车北站公交车站下车后,母亲说她要上一趟厕所,可进去后我再也没有看见母亲出来。我和父亲着了急。原来厕所后面有一小门,那两天,我和父亲几乎找遍了成都的大街小巷,也没见到母亲的身影。娘,您在哪里哟!</div><div> 笫三天,我和父亲赶车回到安岳家中,我推开堂屋门,发现母亲正在屋内砍猪饲料。那一刻,我泪水哗哗流了下来。娘,您怎么不告诉一声,一人偷偷赶车回了家?娘说,老二呀,娘思来想去,还是不动手术好。你今年二十四了,女朋友谈了两年。咱家这几年只攒下六千元钱,如果动手术,不知要花多少钱,这不拖累你们后人吗?娘,您怎么这样想。有病就得医治,娘只有一个,女朋友没了还可以再找嘛。老二,你可不能这样想,榕儿多好的姑娘,还是裁缝。娘,我苦命的娘啊,您到了这时候,还在为您儿子着想。那一夜,我彻夜无眠,躲在被窝里流泪到天明。</div><div> 第二天,我从县医院请来一位医生,给母亲打上一针。然后,我租了一辆面包车,把母亲送到川医。五天后,母亲顺利地做了手术。我和父亲不分昼夜守护在母亲身边。一月后,我们回到安岳家中。此去川医就医花费三万七千多元,全是七亲八戚那里借来的。手术后的母亲病情并未好转,母亲喝点白开水都会倒吐。我想母亲真的为时不多了,离我们远去的日子越来越短了。本想给母亲做点好吃的,可她又咽不下。得这种病的人纯粹是饿死的。</div><div> 母亲一天比一天消瘦,精神一天比一天恍惚。我和大哥连夜赶制一架竹滑杆,第二天抬上母亲到村里到处走走,那时正是油菜花开放的时节,田野里金黄金黄的,好美哟。让母亲看看昔日的村庄、土地、庄稼、乡里乡亲。五月初一一点二十二分,母亲终于走了。临走时,已瘦得皮包骨头,像遗留在竹床上一张腊黄、薄薄的纸……</div><h3> 三个月后,我和女朋友成了亲。那时的我一无所有。因此,至今我也感激岳父岳母,把他们的女儿嫁给我,了却了母亲的遗愿。每次打工回家,我都会去母亲坟头坐坐,摸摸坟头上的青草,捏捏坟头上的泥土。感觉亲切而温暖,仿佛母亲还没走,站在我身边,喊着:“朋儿,该起床了。太阳已晒到你屁股了。</h3> <h1>  &nbsp;</h1><h1> 乳娘</h1><div><br></div><h3> 我出生那年,家里经常揭不开锅,成天吃菜脚叶牛皮菜山野菜过日子的母亲,怎能挤出白花花的奶水来。因此,前来救命的是我的乳娘,她叫蓝采花,<span style="line-height: 1.8;">生产队长的婆娘。那时的生产队长比解放前的地主还疯狂,大多数村民怕他,乳娘被养得丰乳肥臀,白白胖胖。</span></h3><div> 听婆婆讲,乳娘是土生土长的曾家沟人,和我父亲是两小无猜的玩伴,乳娘一直暗恋着我父亲。父亲和我母亲成亲后,乳娘伤伤心心哭过好几场,一气之下,嫁给了生产队长。我想乳娘喂奶给我吃,原因有三,其一,她善良有母爱,其二,她想我父亲一辈子欠她一个人情,其三,生产队长平时整人害人太凶,村民王石匠被他搞得死去活来,忍无可忍之下,一根二尺来长的尖钢钎,插进了生产队长的裤裆。生产队长痛得哇哇直叫,两只鸟蛋顷刻完蛋。</div><h3> 因此,我四岁那年,乳娘向我父母提出要抱养我做她家儿子,虽然父母养有三条龙,当初养育我们也相当艰难,父亲说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我们三兄弟养大成人,显然父母心里舍不得,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得罪生产队长。生产队长却因这事更加憎恨我父亲。那时候,我家成份不好,是富农。父亲跪过高板凳,挨过红卫兵的皮鞭抽。人人鼓吹亩产万斤苕千斤稻,三更半夜吆喝村民去赶麦苗上的露水,挖地要挖三尺深,搞得村民怨声载道。乳娘为这事天天与生产队长争吵,暗地里偷偷送些苕饼麦馍给我父亲。父亲后来常说,那两年不是乳娘帮助咱家,日子将会更加难过。</h3><h3> 后来村里发生一件怪事,乳娘奇迹般地怀上了孩子。生产队长气得横目瞪眼,操爹骂娘,骂龟儿子缺德,乳娘水性扬花。乳娘翘嘴回敬他,别丢人显眼,你有卵用,我又何必当尼姑。生产队长被乳娘的话抵上心坎,满脸青筋爆胀。可他无后,老了谁养?谁给他戴绿帽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乳娘生下男婴,乳娘给男婴取名水生。</h3><h3> 水生三四岁时,我经常带他到村子里四处玩。水生长得眉清目秀的,我和水生有种似亲非亲的感觉,村里人都说水生长得有点像我父亲,水生和我像两兄弟。当年我从不敢去思考这个问题,我望见父亲那张威严的脸就胆怯。从那以后,爱说话的毋亲开始沉默寡言,这个问题至今也是一个谜。曾家沟人都知道乳娘溺爱水生,视水生为家中宝,抱在怀里怕热,含在嘴里怕化。谁知水生七岁那年,伙同几个玩伴偷跑去水桷凉亭洗澡,不慎溺水而亡。</h3><div> 从那以后,乳娘变成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成天披头散发,手里抱着一个稀脏的洋娃娃,嘴里哼着革命歌曲,村里人都叫她蓝疯子。每次我望见孩子们朝她掷石块,抛牛粪,我就喊:“你们别打她,她是疯的”。</div><div> 我冲上前去,挡在乳娘前面,想骂:“狗娘养的!”。那时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乳娘的遭遇我长有一颗同情心,或许她曾经给予我无尽的爱,总会令我不由自主地去保护她。</div><div> 水生走后,生产队长一下苍老许多。八四年冬天,乳娘患上乳腺癌,被迫切除右乳房。一半平原一半山峰的乳娘变成乡下男人最大的笑柄。你说蓝采花年轻时是不是被男人摸得太多,才落下这病?那时的我,火冒三丈,真想冲上去,给那乱说的家伙两耳光,吼道:“放你娘狗屁!”</div><div> 乳娘每天疯疯癫癫的,生产队长的日子一落千丈。八六年换届选举,我父亲当上了生产队长。那一天,我望见生产队长落寞的背影镶在夕阳下的大地上,影子拉得好长好长。</div><div> 后来我家三兄弟相继长大,各自干起不同的营生,家境逐渐好转。乳娘和生产队长的生活大不如从前。八六年冬天,生产队长不幸患肠癌离去。恨他的人骂他是烂肠子该死,而我眼前一片迷芒,心生悲伤。生产队长出殡那天,乳娘追着棺木哭,拖住棺木闹。棺木落井那一刻,乳娘拼命朝阴井里跳,在场的村民全都怔住了,谁会相信她是一个疯子。</div><div> 亲生母亲走后,我一直把乳娘当亲娘。虽然乳娘每月享有五保户救助金,但钱太少不够她生活。妻子榕儿说,我是喝乳娘奶水长大的,人不能昧了良心。妻子榕儿经常送一些油盐酱柴米过去。有一次,我买了一箱牛奶送过去,乳娘蹦蹦跳跳的,快乐像个孩子。她用吸管吮吸着牛奶,嘴里直嚷着:“好香……好香……”</div><h3> 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暗想,牛奶再香也不及您的奶香啊。我仿佛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婴儿,躺在乳娘温暖的怀里,静静地吸吮她甘醇的乳汁,一点一点地成长……</h3> <h1>  &nbsp;</h1><h1> 二爸</h1><div><br></div><div> 二爸叫杨胜云,三二年出生在四川安岳县一个小山村。听婆婆说,二爸一出生,上嘴唇就缺了一块肉。因此,从小到大,村里人都叫他杨缺嘴。二爸四岁那年,被抱养到幺公幺婆家,幺公幺婆无后,视二爸为掌中宝。</div><div> 在我记忆里,幺婆身材瘦小,一双脚是典型的三寸金莲。“老婆婆,尖尖脚,汽车来了跑不脱”的儿时歌谣至今还在我耳畔回响。二妈是老杨家的童养媳,那年头,乡下人崇信多子多福的信条,二妈六年产下六子,三男三女。二妈坐月子不懂保护自己,二十六岁那年患上月家痨离开了二爸。二爸伤心痛苦许久,一生没有再婚。究其原因,其实简单,一是因为家境贫困,二是因为孩子太多,二爸不想连累别人。因此,抚养六个孩子的重担全压在二爸肩上。</div><div> 二爸早上麻麻亮去县城挑粪,上午十点至下午四点去岳阳河打渔,夜里还挑灯编制竹货。我家曾家沟的男人大多水性好,以打漁为生。二爸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水花四溅,水弧一圈一圈地荡开。水波平静后,二爸猛然冲出水面,两手抓住一条活泼摆尾的鲤鱼,那吋的我,站在岸边手舞足蹈,乐开了花,</div><div> 七六年县城水库河流实施全面禁止捕漁,曾家沟的打漁匠失业,二爸失去了生活来源,又没有其它挣钱的手艺,家境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八零年农村和城市开始修建预制板砖房,曾家沟离县城一里之遥,正所谓七十二行,架车为王。曾家沟人组成了架架车车队,专拉预制板。这种重体力活,夏天拉车短裤汗水泡涨,冬天脚杆打颤。那几年二爸特别劳累,但是二爸常说,为了孩子苦点累点他觉得值。可等到六个孩子相继长大成人,各自安家立业,蓦然回首,二爸已是人到中年,一副老态横秋的模样了。</div><div> 二爸六十大寿那天,本是赐福高兴的好日子,谁知三个儿子为给二爸每月的赡养费争得面红耳赤,跟仇人似的。那一刻,我看着心里难受。二爸怎能忍受三个儿子的窝囊气,从门后抓起一根弯弯扁担,肩挑两只竹篮,步行去长河乡打渔船上收购鲜鱼,然后挑回县城贩卖,二爸每天能赚二三十元钱。因此,二爸又多了一个诨名,村里人叫他“魚贩子”。那两年,二爸日子过得惬意,每天收工后,常去酒馆喝喝酒,去茶馆喝喝茶,悠闲时还去县川剧团看看戏。二爸最喜欢看川剧《白蛇传》和《侧美案》,偶尔心血来潮,讴上几句,村民听不惯,取笑二爸是鸭子学鸡叫——脑壳没斗正。二爸不以为然,摆个造型,踱个戏步,笑得村民前倾后仰。二爸真是一个快乐的老头!</div><div> 其实,二爸有两大嗜好,一是嗜酒,二是嗜女人和川剧。二爸常说,他一天不喝酒,心里难受,像猫抓似的。二爸喝酒从不挑剔菜肴,一根酸萝卜,两芽脆生姜也能下一次酒,奢侈点也就二两花生米,三两猪耳根,一瓶老白干。二爸每次喝完酒后,都会用他那肥厚的手掌,抹一下他那满嘴油花的嘴,嘴里发出“嚯”地一声响,这一习惯动作已成为村里人对他永恒的笑料。</div><div> 说二爸嗜女人,不是二爸喜欢拈花惹草,而是二爸喜欢把女人挂在嘴边。他说一个女人漂亮,好像比天上的仙女还好看。他说一个女人丑陋,仿佛乞丐见了也会倒吐酸水,冲烂喂泥湫也嫌腥臭。二爸吹牛的本事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他就像是一枚开心果,走去哪里,哪里准会乐开花。</div><div> 县川剧团有个叫王芳的,人长得美,戏唱得好,她出演的每场戏二爸必去捧场。那时我想不明白,二爸球字不识几个,一个大老粗,为何偏偏喜欢看川剧。我上辈就数我父亲读过几年私塾,算个秀才,所以村里人常取笑二爸,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那时候的二爸不但不生气,反而呵呵一笑。“天鹅在美,也有掉进冬水田里的时候。”</div><h3> 九三年夏天,我去了佛山打工,就再也没见过二爸。想二爸的时候,和父亲通电话时问候二爸的情况。那是九五年冬天一个早晨,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说二爸走了,是醉死的。醉死的总比饿死的好。我一向对他三个儿子心有微词。父亲说,二爸喝醉酒后,倒在雪地里,再也没有醒来,等他三个儿子发现他,尸体已经僵硬,积雪覆盖他全身。二爸这样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也算最好的归宿。父亲在帮二爸换寿衣时,在二爸内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漂亮的女人照片。父亲说,是县川剧团那个叫王芳的。我想二爸天天有女人陪,顿顿有酒喝,他在下面也不会寂寞。</h3> <h1> &nbsp;</h1><h1> 杨五爷</h1><h1><br></h1><h3> 土地是一口地棺,与它不期而遇,也是一种节日——题记</h3><h3><br></h3><div> 杨五爷蹲在地上,抽完他人生最后一只烟,直起身来,用手拍拍身上的泥土。然后,他抬头望望天,低头看看黑松林下熟悉的村庄农舍,供他生活七十五年的那片土地,村中那条笔直常未成型的石谷子街道……</div><div> 杨五爷一声不吭,脸上无丝毫表情,他缓缓转过身去,身后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脚下是他为自己挖下的一个土坑,土坑不大,一点八平方米,足以盛下杨五爷厚重的一生,单溥精瘦的身体。老伴下去多年,自己也该下去和老伴见见面,聊聊天,拉拉家常,那种感觉多亲切。曾经自己的祖先睡进了这里,今天自己也将睡进这里。人不管生前多富有,一生的争名夺利,最后还得回到这里。一点八平方米就够了,什么也带不走,这是人的宿命,许多人一生想不明白。</div><div> 杨五爷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药瓶,瓶里装有足以让他安静地睡去再也醒不过来的安眠药,那是他从各个药店拼买来的。杨五爷把一瓶安眠药全倒进了嘴里,然后,将一瓶“哇哈哈”矿泉水饮个底朝天,自己慢慢睡进土坑里,双手放于胸前,合上双眼,安详地睡去。</div><div> 杨五爷今天穿了一套崭新的中山服,脚上也换了一双新布鞋,曾经经典的山羊胡子也剃掉了。今天的杨五爷看上去很干净,或许他一生都没这样美过。 那时的黑松林很静,听不到一丝风声,一声鸟鸣。像一幅静美的画。人不能生如夏花之艳丽,却能死如秋叶之静美,那是一种境界。</div><h3> 那夜,意外刮起了一场大风,吹得松针沙沙地响。后半夜,风愈刮愈猛,刮出一场罕见大雪。笫二天清晨,曾家沟村披上了一件白白的银装。好一个干净美丽的世界!杨五爷身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三个前来黑松林打雪仗的孩子,发现了杨五爷的尸体,曾家沟村人很快知道消息。曾家沟村距县城两里之遥,县城里也传开了。 两小时后,黑松林挤满三四千人,说得更准确些,前两任县长死去也没有这么多人前来送行。人群中的小孩听说杨五爷死了,像自己死了亲人般啼哭。曾家沟村人更是悲痛不已,都说这是土地惹的祸!</h3><h3> 杨五爷何许人也,土生土长的曾家沟人。听老辈讲,杨五爷出生时掉在红薯土沟里,浑身沾满泥土,因此,杨五爷从小就对土地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杨五爷小时读过三年私塾,写一手好字,打一手好算盘,七六年当上生产队长,一干就是二十几年。乡里县里领导提起杨五爷,都会竖大拇指啧啧称赞。 八零年曾家沟人还没有乡村公路,村民修房造屋,买卖农资得靠肩挑背磨。杨五爷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打报告给乡上, 上面领导以没钱为理由,把他的报告扔进废纸篓。杨五爷一气之下,五上县长办公室,软说硬磨不奏效,就耍赖不走,搞得当时的县长怕了他,从紧张财政中抽调四万元给他。半年后,一条崭新的乡村公路盘绕曾家沟村。村民都夸杨五爷真牛!</h3><h3> 杨五爷当生产队长期间,总是两袖清风,不贪一分钱一粒粮,每年各家各户的各税费、提留都一一张榜公布,村民放心,他自己也安心。二零一三年是个转折年,曾家沟村被划为城市规划区,村民认为在今后土地买卖中有油水可捞,在五月选举中,曾姓小伙取代了杨五爷。乡里给杨五爷发了一条慰问毛巾,一个茶盅,茶盅上印有五个红字:“为人民服务”。 那夜,杨五爷回到家里,一口喝下一瓶老白干,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h3><div> 不当生产队长后,杨五爷还是社员代表,但是农民永远是弱势群体。耕地三万六每亩,非耕地一万八每亩,难道非耕地上建造的房屋半价销售?杨五爷每次在听证会上据理力争,农民失去土地怎样生活?土地就是农民的衣食父母!如果你要问,为何我双眼噙满泪水,因为我们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杨五爷的话并未感动太多的人。生产队长在利益的驱使下,依旧将土地低价出售。县城像一个怀孕女人的子宫天天长大,吞噬着村庄和农田。</div><div> 去年夏天,县城顺城大街穿村而过。这本是件好事,但是拆迁办对农民房屋折迁度强硬,规定每户地平方一百二十平方米。超出每平方米按一佰八十元计算,有合法手续的按二佰二十元每平方米计算。当时县城商品房市价二仟每平方米,房子越多亏得多。如果实行统征,每人享有三万八千元,扣养老保险金每人二万,每人剩下一万八千元,如果你享受一百二十平方米楼房一间,你把全家所有人的钱返回还不够。这样你便真成了无钱,无地,无职业的城市人。男人要六十岁,女要五十五才领养老金,中间二三十年农民怎样生活?杨五爷将这套生活经计算得很清楚,他明白做农民的艰辛。开发办在同农民房屋拆迁未谈好,土地征用未落实的情况下贸然破土动工,村民结伙拦住他们的推土机,开发办人又是录像,又是报警。警察来带走了两位年轻的村民。杨五爷大怒,他们违法在先,没有土地进场许可证,我们只是在保护队里的土地。</div><div> 笫二天,三百号村民涌在公安局门口要求放人,可两村民还是被拘留十天。从此,杨五爷开始了他的信访之路,他不相信世上无公理。从县里到市里,都没有得到满意答复。杨五爷回到家中,望见开发办的摧土机像一头疯牛,摧毁着一家家要拆迁的农房。杨五爷心一阵抽痛,他明白村民迫于上面压力,心里怕才签下合同。杨五爷越想越气,决定明日上北京。笫二天早上,杨五爷从县城赶车上成都,在成都火车北站客运中心广场下车后,被两个陌生男人拽进一辆小车,送回县城,将他关进了精神病医院。</div><h3> 一月后,杨五爷被放了出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后来,就发生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杨五爷走了,但是曾家沟村民与开发办的战争还会继续。我也是曾家沟村人,或许两年后,这里将会变成繁华的街市,我也会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城市人。我眼前的村庄和土地也会变成一种难忘的记忆,但是我依然会怀念我是农民的日子,怀念把土地当生命爱惜的杨五爷。</h3> <h1><br></h1><h1>作者简介</h1><div><br></div><h3>杨天朋,四川安岳作家协会会员。四川散文协会会员。喜欢写散文,诗歌,小说。曾在《青年作家》《检察文学》《北京青年报》《西南作家》《精短小说》《天池小小说》《普州文学》《资阳日报》等杂志报刊上发表作品。2015年荣获四川省第二届农民工原创文艺大赛散文奖诗歌奖。2018年荣获四川省第三届农民工原创大赛小说奖诗歌奖。诗文不以文化评高低,品德不以长幼论优劣。坚持做自已,写极富个性色彩的文字,这才是自已真正的收获。</h3><h3><br></h3><div>QQ:1591559546</div><div>邮箱:1591559546@qq.com</div><h3>通联:15183247084</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