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办教师赶场

彩虹风雨后!

<h3>民办教师赶场</h3><h3> 文/连佐彬</h3><h3>(家乡人把赶场叫撵场,我还是用赶场开始我的叙述) </h3><h3> 又是一年麦黄时节,听着算黄算割的鸟叫声,望着即将蜡黄的麦田,二十多年前的赶场景象又浮现眼前。我的赶场必须从民办教师说起,没有民办教师这个短语,就没有我的赶场经历。从解放初期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国教育战线上奋斗着一大批特殊的教师——民办教师,他们为教育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但这个群体没有在编岗位,靠农业社的公分生活。我赶上了民办教师的末班车,虽然毕业于改革开放后的八十年代,但仍是民办教师。为了改变命运、活出人的尊严, 我于1995年赴兴平进修学习,那时我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心里悬着进修的危机、肩上挑着上有老下有小的重担。伴随着不舍走下讲台,怀着进退两难的心情前去进修。原来微薄的工资断了火线、进修学习又要花费。老母卧床患病,一个初中生,一个小学生,多难呀!妻子单薄的身子怎能抗起?每个生命都是跋涉在沙漠中的骆驼,不做艰难的跋涉,怎能看到绿洲?。勤工俭学,打工进修是唯一的出路。</h3><h3> 1996年的盛夏,在热浪炙烤的关中平原,我穿上妻子缝的白衫子,把草帽沿压得低低的,加入了赶场的人流。关中道的小麦是赶芒种前后成熟的。甘肃、宁夏一带的麦客像南飞的候鸟一样都往关中平原涌来。从龙海铁路线上驶来的货车上坐满了黑压压的割麦大军,看到的货车是一条移动的人墙。那时收麦季节成了约定俗成的事情,运输货物的煤车、木材车上坐满了麦客,铁路部门也无法驱除。远道的赶场者免费旅行到了兴平、或者咸阳、西安下车再做短途的前后调整,就到了理想的割麦地。</h3><h3> 第一次割麦是在进校门前的大阜村,出门时穿着崭新的衣服,戴着一副太阳镜。收麦的掌柜打量了半天问我会割麦吗?我说‘割麦是我的事情,你准备好镰钱就是了’。掌柜的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换了衣服,我挥动镰刀,赶傍晚六点前把一亩多地割完了,况且割得很净,没撒落的。我洗了脸,换好衣服回学校时,那人上刺下眼地打量着我,一脸疑惑不解的样子。临走时问我是不是出来体验生活的报社记者?我笑而不语,只顾匆忙赶路。那天挣了三十块钱,虽然很累但是感到很充实。</h3><h3> 有了第一次割麦的甜头,第二天我联系了本县的孙双信、马中海,长武的马海城等六个学员,抱团赶场割麦。麦客场在北十字的广场,地上到处睡着赶场的人。穿着沾满灰尘的衣服,提着揉皱的蛇皮袋子,盖着薄薄的被子。还有夫妇一起赶场的,他们躺在树荫下的水泥地上!什么叫求生?麦客不住廉价的宾馆、不顾尊严地躺在人头攒动的场里,像逃避瘟疫的难民聚在一起。大家相互关注着当天的场价,每个人都搜寻着叫人的目标。由于我们衣食住行都有保障,对兴平周边的情况比较了解,加之都是年富力强的小伙,所以丝毫没有畏惧感。</h3><h3> 有人开着蹦蹦车叫我们去较远的南位乡半塬上割麦,那天场价是每亩20元。我们六个人割的那块地少说有六七亩,麦子倒伏了,很难割。割到后晌太阳西斜还不见掌柜的人影,我们都担心是否上当或者主人不给开钱了。大家又渴又肌,到底是割完回去还是去找掌柜的?最后决定割完再说,因为我们对兴平的地理位置非常了解。只要这家主人在,不怕他不给开钱。最后的一绺麦子给捆在了地里———就是在地上留了两撮麦子不割,把几趟割的麦子摞在一起再捆绑。眼看天黑了,主人才姗姗来迟!原来掌柜的小舅子出车祸了。他拿来馍和水,不住地道歉。大家心怀愧疚,把捆在地上那行麦子又给割了下来。主人也释怀了我们的恶作剧!人与人之间最难得的是理解,误会有时会冤枉朴实憨厚的人。</h3><h3> 最难忘的是在岳阜赶场,那天我是打头阵的,割得很快。这儿有条专门排放兴平化肥厂废液的水渠。村子的人用三分之一的黑污水掺入三分之二的井水浇地。村民说纯污水会把麦子烧死,那水其实是浓度很高的氨水。我们收麦的掌柜姓赵,是一位退休教师。来到地里我非常高兴,因为附近有正在抽水的机井,热了可以擦擦脸凉快一下再割。我左腿踢着割到的麦子,右手挥动镰刀,实在踢不动了就打结捆绑。就在我干劲满满地前进时,左手感觉抓到软隆隆的东西,定睛一看——呀!两条蛇缠在割倒的麦丛中,有镢把那么粗,一米多长,我全身都酥软了。赵老师用镰刀把那条黑色的蛇钩着往水渠里扔,那蛇恶狠狠地回头要咬人……,他也是抛一段,走一段。我跑到地头说哈好(好歹)不割了,赵老师直说好话,他说丢下这么一点点我叫谁来?他说我给你们在头里用棍棍打打,你们在后边割。看来是黑蛇把红花蛇咬死吃了,红蛇只剩半截了。红蛇救了我的命!动物界原来也是互相残杀。几个人僵持了好大一会,被赵老师的好话打动,总的说是同行的缘由又接着割起来。赵老师给每人买了瓶啤酒算是压惊请客,我还是打头阵。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一步步挪到地头。九六年那一学期撵了五天场。手磨破了,脚走肿了,脸晒黑了,最叫人不理解的是四五天没有大便一次(羞于说出的话)。我问马海城为社(啥),他说全部被身体烧干了。</h3><h3> 赶场途中遇到过唱着花儿割麦的甘肃女人,被她们热爱生活的激情所感动;碰到过雷震雨来临时边走边吼秦腔的淡定老人,为他的豪迈所折服;更看到因省钱趴火车摔死的年轻小伙,为他的悲惨遭遇而潸然泪下;又目睹了关中平原人夜以继日地抢收麦子的艰难活……,晓得天下的农民一样苦!</h3><h3> 走出校门穿上布满灰尘的破衣,走进校院又埋头在书籍的海洋里。为了人的尊严,许多民办教师走了天下最难走的路。男学员望着阳光下的麦田,咬着牙追赶着麦客的人流;女学员带着孩子、穿着宽大的衣衫,捡拾着遗落地里的麦穗……,每个学员都期盼着进修期满的曙光。</h3><h3> 二十多年过去了,无论是高原还是平原,人们告别了收麦的镰刀。家里的镰刀虽然生锈了,但我舍不得扔掉,因为我知道它是一段岁月的念想,它告诉我追求幸福的镰刀永远不能生锈。</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