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里有片沙洲(第三章1初试牛刀)

南鸿

<h3>第三章</h3><h3>1</h3><h3>冬月十八,是榉溪街传统的会市日,这种传统已经延续了一百多年,这一天,榉溪街人山人海,四周村寨的男男女女有事没事都往榉溪街来凑热闹,很多当家的将家中短缺的日用品选在这一天添置。一张竹交椅,一副簟箩,一张八仙桌,一个水缸……这些日用品在会市这天应有尽有,而且价钱也比平时实惠,当家人就是为了这份实惠,所以要选这天购置这些生活必需品。这一天,榉溪街上家家户户有客人,这些客人有的是来采购的,有的纯粹是来走亲戚凑热闹。"去榉溪街会市",是榉溪街周围村人十一月十八这天听得最多的一句话。而商家们,则在三天前,就到榉溪上中下街以及新街抢占有利位置了,他们或雇车运输,或肩挑背扛,将各种农副产品及生活日用品运到榉溪,占了位置后,罩上苫布或塑料薄膜,等待两天后销售。前几年的卖品主要是竹制、木制日用品,再加上海鲜干品,各种糕点杂面等食品,今年新增加了一个布匹卖区,就设在中街,李臻门首被一个四十多岁的金乡男人占了。十一月十七,离会市正日还有一天,这天李臻下班回家只能在货物之间穿行,挤到门口,看见一位金乡男人跟邻摊的一位四十多岁的钱库女人为了一小块存放货物的地方发生了争执。</h3><h3>"你把我这袋布拎这边来干嘛?我比你早到一个钟头,我先放这,你有什么权利把我的货搬开?"金乡男人愤愤地嚷。</h3><h3>"这地方是你的?谁说这地方是你的?你看看这地方是谁的门首?我每天给这房东付一块钱的,你付了吗?你付了吗?"钱库女人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她似乎占着更多的理。</h3><h3>"你向房东交钱了,那你给会市办公室交钱了吗?会市办公室规定,谁先占地方是谁的,不信等管理人员过来你问问。"金乡男人激动起来,讲话有点卡,嘴角蓄起一堆细细的唾沫。</h3><h3>"鬼才信你的话呢!我只知道我一天必须交一块钱,这间房屋的门首就全是我的地盘。"钱库女人说着,把金乡男人刚放回来的一袋布又扔回去。</h3><h3>金乡男人见状,就冲上去,想推钱库女人一把,可是没等金乡男人挨近,钱库女人就倒到地上喊起来:"打人了!打人了!"还一把眼泪一把眼泪地抹。</h3><h3>金乡男人没料到钱库女人来这一手,一下子懵了圈,站在那儿竟然不知所措,等两位市场管理员过来,金乡男人只好自认倒霉认输,把那袋布料堆到另一袋布料上,嘴上嘟嘟囔囔地说些别人听不懂的金乡话。</h3><h3>李臻看了一会,就进了屋。今天她妈休息,按理这个点应该在厨房忙碌,灶上也应该飘出饭菜的香味,可是厨房冷冰冰的,她妈不在厨房。她喊了一声"妈",没应声,只有她哥李凡从他的卧室出来,用手指了指楼上。楼上靠街一面本来是李臻爸妈的卧室,靠溪一面则是李臻的卧室,她爸生前在一楼临窗一面围出一大半空间给李凡寝息。</h3><h3>"怎么了?"</h3><h3>李凡把李臻拉进房,关上门,示意他妹妹坐下,然后说:</h3><h3>"李臻,你帮帮你哥,劝劝妈,妈不同意我去山西煤矿。"</h3><h3>去山西煤矿投奔舅舅,李凡跟李臻说过,当时李臻觉得这事不靠谱,就没往心里去,时间一久,也就忘了。</h3><h3>"舅舅昨天回来,我去了舅舅家,舅舅同意我去山西,说让我管账。可是妈就是不同意,死活不同意。"李凡一脸沮丧。</h3><h3>看着这个一米七二的帅小伙如此为难,李臻心里也起了恻隐之心。她哥本有一位女朋友,在小学做民办老师,可自从她家发生变故之后,这位女孩子就跟她哥断了关系。她哥原来在粮库收粮,因为父亲的缘故,也丢了饭碗。为此,她哥曾整个月关在房里不出来,常常对着窗外的榉溪水发呆,一呆就是半天。</h3><h3>"你别急,我去说说看。"</h3><h3>李臻上了楼,推开她妈的卧室门,她妈正坐在床沿上垂泪。</h3><h3>"妈,还没烧饭啊?我饿了。"</h3><h3>"饿了,自己烧。我没心情烧饭。"</h3><h3>"妈,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呀?"</h3><h3>"问你哥去。"</h3><h3>"我跟我哥谈了,你让他去舅舅煤矿也没错啊。要不你让哥哥干嘛呢?哥都二十二了,总不能老待在家吧,会待出病来的。你看哥整天关房里,这哪有个头啊?何况舅舅都答应了,不会让哥哥下井挖煤的,说是让哥哥管账。"</h3><h3>"你哥才二十二岁啊,出这么远的远门,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向你的爸交代啊?"说着,又垂泪。</h3><h3>李臻也垂泪,但李臻记着身上的使命,拿手绢擦了擦眼,又说:"妈,爸十八岁就当兵了,也是离家万里啊,如果没有爸在越南抗美,哪有后来的你们啊。爸如果还在,也会赞同哥哥去山西的。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就让哥哥去吧。"</h3><h3>其实李臻的妈林秋霞在房里想了半天,已经想通了,她不能把儿子永远锁在家里,儿子总有一天要到社会上去打拼的,晚放手不如早放手,何况她的这位哥哥在山西煤矿做"代表"(就是包工头)已经好几年,已经在山西那边站稳脚跟,而且她哥哥林光青为人豪爽坦荡,她是信得过的。没有李臻这番说辞,她也已经决定让李凡走,李臻一说,她就有了可下的台阶。</h3><h3>"好吧,让李凡跟你舅舅去。我们烧饭去吧。"</h3><h3>听说妈妈同意了,李凡锁了一天的眉顿时舒展,破天荒帮他妈洗菜烧火。李臻也感觉心情大好,就帮她妈切菜。一家人正忙着烧饭,孔娟娟进了家门。</h3><h3>"哟,一家人合起来烧饭啊!"</h3><h3>"娟娟来了。"李臻妈边炒菜边招呼。</h3><h3>"李凡,你让你姐烧火,我有话想跟你说。"</h3><h3>"奇了怪了,来我们家居然不是找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h3><h3>"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先保密。"</h3><h3>李凡跟孔娟娟出去没十分钟就回来了,回来时脸色带着笑意。</h3><h3>"啥事啊,神神秘秘的?"</h3><h3>"娟娟叫我明天给她帮忙,她还叫了郭阳。"</h3><h3>"帮啥忙啊?帮她卖台湾布?"</h3><h3>"你猜对了。"</h3><h3>"你会做生意吗?"</h3><h3>"我跟郭阳不用卖布,就穿着娟娟做的衣服裤子在摊上坐着就成,说是做模特。"</h3><h3>"这鬼娟娟又玩什么把戏了?"李臻妈插了一句。</h3><h3>"我跟郭阳也不是白帮忙的,衣服裤子就送我们了,还每天根据营业额给我们工钱。"</h3><h3>"这好事怎么不叫我啊?这死娟娟,我找她去。"</h3><h3>"娟娟说如果忙,你也得帮忙的,你明天刚好没班。我吃完饭得马上去陈师傅那量尺寸呢。"</h3><h3>几十年后,榉溪老一辈的人每逢十一月十八会市,就会说起七七年的会市,会说起孔娟娟卖台湾布的盛况。那一年的会市,十九岁的孔娟娟把台湾布卖得风生水起。更主要的是,就在这一年,榉溪年轻人流行穿喇叭裤、大尖领夹克,铁板一块的蓝灰色中山装终于在孔娟娟的营销策略下打破了。而这,又不能不提到孔晓荷,在此之前,孔晓荷去了一趟福建石狮,在那里,她进了大量的台湾布,也偷偷地接触了一位台湾年轻人,那位年轻人穿着裤管扫地的喇叭裤,衣领尖尖的夹克衫。当孔晓荷把这些说给孔娟娟听,孔娟娟想了一晚上,想出了一套会市上卖布的策略:剪孔娟娟的台湾布,免费制作喇叭裤和尖领夹克。为此,孔娟娟与上街裁缝陈师傅反复试验,剪坏了好几块布,终于做出像模像样的喇叭裤和尖领夹克。然后,在会市之前,孔娟娟大事宣传,会市期间买孔娟娟台湾布的顾客,可以获得一张免费制衣票,顾客凭票可以到上街陈师傅那免费制作喇叭裤和尖领夹克。</h3><h3>十一月十八那天,天公作美,绵绵的阴雨天结束了,明媚的阳光把榉溪街的会市照耀得更加熙熙攘攘。</h3><h3>孔娟娟的营销策略大获成功,从一开市,台湾布就卖得非常火,本来做模特的李凡和郭阳也要帮忙收钱搬布,预备人选李臻和白雪也早早被催过来分配了任务。与孔娟娟门店火热场面形成对照的是,金乡男和钱库女以及其他几个江南人的摊位上则门庭冷落,顾客稀稀拉拉,大多是不知底细的外村人。</h3><h3>榉溪会市从十八开始到二十结束,一共三天。到了十九日的下半晌,孔娟娟与孔晓荷的布已经所剩无几,而几位江南客商的布还大量堆着,个个愁眉苦脸。而孔娟娟呢,也犯了愁。布快卖完了,到石狮进货,已经来不及。如果主动要江南人转手,江南人一定会要高价,必须让他们熬不住,主动提出转手。</h3><h3>最后一匹布已经开始剪,孔娟娟觉得再不能等了,等到全部卖完了再要求转手,价钱会更咬手。就在她起身出门的一刹那,她看到钱库女正往金乡男的摊位上去。她猛一下收住脚,收得太猛,脚步趔趄,撞到正在收钱的李凡的身上,李凡眼疾手快,扶稳了孔娟娟,让孔娟娟闹了一个大红脸。李臻看见,调侃了一句:"怎么了?坐不稳,还站不稳了?稳住了,我看我家门口那俩男女已经熬不住了。"</h3><h3>"嗯,我也看出来了,所以急忙收步。呵呵,不好意思哦李凡,撞到你了。"</h3><h3>果然,过了几分钟,金乡男和钱库女就摈弃前嫌,联袂向孔娟娟门店走过来。孔娟娟为了不让他们看出她的布已经快断货,急忙向他们迎头走过去,又装作是去办别的什么事。</h3><h3>"孔老板请留步,借个地方说话。"钱库女向擦肩而过的孔娟娟说道。</h3><h3>"有事吗,大姐?"</h3><h3>"我跟这位大哥跟你一样也是卖台湾布的,可你也知道,我们的布都屯在那里了。我们不怪你,这是你有本事会做生意。我们是想你能不能用合适的价钱,把我们的布给接手了。"</h3><h3>"你是说让我接手你们的布?可是会市明天就结束了,我也不需要这么多的布啊!哦,你们脱手了,布又屯到我手里了,那我前面的钱不是白白赚了,这两天累死累活也就白累了?那不行,我不要你们的布。"</h3><h3>"孔妹妹,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亏本把布卖给你,你明天卖不完布可以慢慢卖,反正你的家就住这儿,不像我们,布卖不了还得运回去,这运来运去的真的很麻烦。"</h3><h3>"那你们打算要什么价呢?"</h3><h3>钱库女把金乡男拉倒一边,嘀咕了一会,回来跟孔娟娟说:"我们这些布进价60元一匹,你如果全要了,我们给你55元一匹,怎么样?年关就要到了,这布你应该不难销的。"</h3><h3>"那算了,你们还是运回去吧。我们这次在石狮进的量大,不需要从你们这里接手。"说着,孔娟娟就作势要走。</h3><h3>钱库女见状,忙又拉住孔娟娟,凑近了说:"要不就50吧,再不能低了,再低我们就血本无归了。你就看在我们石狮进布经常见面的份上吧。"</h3><h3>孔娟娟站着犹豫了一会,说:"那我先回家跟我姐商量一下好吗?"</h3><h3>"好,好,好!我们等待你的好消息。"</h3><h3>孔娟娟回家上楼解了个小手,下楼又看李臻剪出去一块布,才慢腾腾地走到钱库女的摊位上,说:"我跟我姐商量了,我姐原本不同意要,我左磨右说,才说同意了,不过价钱还要降一元,你们看怎样?愿意的话,你跟大哥的布我们就全要了。"</h3><h3>钱库女又跟金乡男嘀咕了几句,然后跟孔娟娟说:</h3><h3>"这样吧妹子,价钱就按你说的,我们这两天的摊位租钱你来付,怎么样?"</h3><h3>"那就这样说定了。生意短,情义长。以后还常见面呢。"</h3><h3>于是,在即将售罄的节骨眼上,孔娟娟获得了一批便宜的台湾布。</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