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巴掌

花溪晚茶

都说父爱如山，母爱如水，母亲的爱如一条涓涓细流，绵长而悠远，父亲的爱则像一脉山脊，深沉而厚重，不细细品味，很难体会他爱的深度，在我童年乃至整个青春的记忆里，父亲一直都是很严厉的，用严父慈母来形容我的父亲母亲，更为贴切吧。

小时候，白天我由保姆带着，保姆的年纪不大，有些贪玩，便想方设法的哄我睡觉，我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就精神了，母亲哄我睡觉的时候，我开始哭闹，她没有办法，只能把我抱在怀里，边走边摇，什么时候我困了累了才肯睡去，母亲上了一天班，晚上还要熬上大半夜，非常辛苦，父亲那时在外地工作，探家回来，看到每天我把母亲弄的筋疲力尽，晚上主动要求抱我，可是到了父亲怀里，我哭闹的越发厉害了，后来父亲告诉母亲，我每次哭闹的时候，父亲会趁机再拧我一把，怎么都是个哭，哭够了就不哭了。

这些都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心里便埋下了惧怕的种子，父亲长的高高大大的，看上去结实而有力气,我和弟弟淘气的时候，他会黑着脸凶我们:"再不听话，揍你",不只是说说而已，有时候巴掌真的会落下来，他的巴掌又厚又硬，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我曾亲眼看见弟弟的屁股上清晰的印上去五个指印，后来弟弟学乖了，每次在他的巴掌落下来之前，一溜烟跑掉了，我怯怯地立在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父亲，不跑但是也不会求饶，引得父亲的脾气又火爆了几分。扣子系不好、打碎了碗不知道认错、偷着跑去水边警告无效、撒谎，这些都逃不过父亲的巴掌。

父亲有过一次腰伤，严重的时候甚至卧床不起，他开始长时间在家养病，后来身体恢复一些了，他买来看图识字的画册，教我和弟弟认字和计数，每次会布置了作业，我们完成了才能出去玩。弟弟比我小三岁，每次他都记的又快又准，我无比羡慕的看着他圆溜溜的大脑袋，都说头大的人聪明，为什么我的头这么小呢？

冬天天黑的早，吃过晚饭，大院里的小孩子们提着小灯笼出了门，小小的红烛映着花纸上的图案，每个灯笼似乎都包裹着一个彩色的童话，小伙伴们站在门口喊我的名字，我们提了灯笼就要走，父亲严厉的声音传过来:"今天说好了要数到两百，都会吗"?我和弟弟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父亲威严的目光扫过我们的脸，粗大的指头指着弟弟:"你先数",弟弟流利的数起来，大头得意地摇晃着:"1.2.3.4.5...11...21...31...100.101...121...161...200"，片刻功夫就数完了，然后拿起自己的灯笼，偷偷像我扮了一个鬼脸，得意的出了门。

我靠在门边，开始数数，眼睛盯着窗户，心早就飞向了小伙伴们,我本来就不太会进位，好不容易磕磕绊绊数到50,脑子一走神，又倒回了40,父亲在一旁威严地吐出两个字:"重来",连续两次，我都数错了，父亲走向我，我害怕极了，瘦小的身体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父亲蹲下来，一扫往日的威严，和蔼地对我说:"好孩子要诚实，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每个人的智力不一样，笨不可怕，笨鸟可以先飞，只要用心去做，去努力，没有做不好的事情"。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天父亲的语气少有的温和，他重新给我讲了一遍进位规则，我很快数到了200,蹦跳着去找小伙伴们了。

令人欣慰的是，上学之后，我的愚笨已经消失殆尽了，我的成绩挺好的，好到让爸爸惊讶，他有时候会得意的和母亲说:"小树要砍，小人要管，没点规矩可不行"。诚实踏实的做人，不偷懒，不畏难，父亲的话对我影响至深，诚实不止是一种品格，更需要勇气。摒弃投机取巧或者做表面文章的心理，坦然接受别人眼里的迂腐和傻，父亲让我懂得，虚伪和所谓的小聪明经不起时间的冲刷和打磨，生命不可能从谎言中开出灿烂的鲜花，没有什么比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更干净，更坦然了。

父亲老了，胡子和头发全白了，佝偻着腰，再无当年严厉的模样，儿子和小侄女都喜欢他，就算孩子们把家里弄翻了天，他会在一旁和颜悦色的说:"宝子，那个事做不得，不安全"。我在旁边打趣，:"不听话就揍他们，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并不急，慢悠悠的回我:"为什么要揍他们，和孩子得多讲道理"。

只是有一点还是老样子，他的组织关系在老家，有一年补交党费，他交的比其他退休职工都多，党费是按照工资的比例交的，他说:"我不管别人怎么报自己的工资数，我就按自己实际的数额报，党费该补多少就得交多少，这不光是党性问题，人不能说瞎话"。那一刻，父亲的背似乎挺直了，和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