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2017年的冬天来的似乎比以往来的早了许多,秋末时的风吹在身上就觉得冷嗖嗖的,刚一立冬更是寒气逼人。</h3><div> 立冬的前几天我回了一趟老家,一来是突然想回去看望年迈的父母,二来觉得天冷了该给家里准备些过冬取暖的物件。</div><div> 其实算起来离上次国庆节回去到现在也不过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但上次回去是和几个朋友一起,我又忙于尽地主之仪陪伴他们,所以并没有过多的时间留给父母。朋友们都已成家,拖家带口的一大帮人,闹闹哄哄的和我一起涌进院子后父母很是高兴,同时也有些慌乱。尽管我提前给父亲打电话说过要来很多人。</div><div> 父母的慌乱让我有些伤感。由于自己常年在外,本该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的俩个老人只能常年冷清寂寞的相依为伴,家里突然出现这么多的人,让他们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朋友们初次来,我只能全天陪他们到处游逛,也无暇和父母说说家长里短,连偶尔的支言片语,也都是匆匆忙忙的。当天晚上一帮人在夜市吃喝完毕往家走时,已是半夜十一点多了。山里人平时本来睡得就早,加上冬天干冷,大都早早的关门闭户钻进了被窝里,街上像被大水冲过一样空无一人,四周静的有些夸张,夜更像是泼了浓墨般黑得深沉。我们打开手机,借着微弱的光亮踉跄前行,三个男人都已酒醉,拉拉扯扯的脚下踉跄着拌蒜,孩子的嬉笑声、媳妇的埋怨声嘈杂在一起,划破了静默的夜色,如同泡沫跐在玻璃上的声音竟有些突兀刮躁。刚进村口,老远就看见院子大门敞开,门楼下那盏平日里很少亮起的灯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发出微弱的光亮,那橘黄色的灯光,指引的是回家的方向,照亮的也是回家的路。刚进院子,我看见父亲房子的灯黑着,想必他已经睡了 ,再看厨房却还亮着灯,我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安,便凑到玻璃窗上向里张望,随即,我便看到了母亲。</div><div> 母亲佝偻着腰蜷缩着瘦小的身体,双手筒在棉袄的袖筒里坐在炉子边的小凳子上打盹,低垂着的头不时的随着身子一晃一晃的。炉子的另一边,还放着一个空凳子,我想那一定是父亲的,他应该是和母亲一起坐在炉子边等我们回来的,只是多病的他实在无法久坐,只好先去炕上躺着了。我推门进去,木门突然发出很大的咯咛声,吓了我一跳,同时也惊醒了母亲,她见我进来,便慌乱的站起身,不住的埋怨自己说:你看我这人,瞌睡咋这么多,坐着坐着咋就给睡着了!厨房里也冷哇哇的,我把快要冻僵的手伸到了炉子边想烤一烤,谁知却没感觉到一丝温度,我狐疑的打开炉盖一看,里面竟然空空荡荡早没了一星半点的火枝。</div><div> 我们的回来让母亲立刻睡意全无,她像充足了电似的忙前忙后的和我一起安顿其他人休息 ,等安顿好后,我便催促母亲赶紧去休息,然后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很快便上床钻在被子里准备睡觉。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母亲走了进来,她站在脚地东拉西扯的说了几句闲话,竟没有马上去休息的意思。我催促她早些去休息,她又过来在我的床边把脚下的被子帮我掖了掖,然后吞吞吐吐的说也没啥事,就是看我盖的被子薄不薄,要不要在脚下再重一床被子。我有些不耐烦的快声说不冷不冷你快去睡吧,母亲怔了怔,讪讪的笑了笑,嘴里喃喃的说不冷就好不冷就好,然后便出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便一窝蜂的返回了宝鸡。</div><div> 离开后我的心里一直有些愧疚,临出门时父母脸上悄然流露出的落寞神情一直刻在我心里,所以便时常涌起回家的念头,但几次给家里打电话提起想回去时都被父亲阻止了。他们是觉得我挣钱辛苦嫌来回路上花费大,同时也觉得我整日东奔西跑肯定挺忙,不愿让我把时间耽误在他们身上。有时我也在安慰自己说刚离开老家也就不到一个月,坚持一下过段时间再回去吧,可是随着天气一天天的变冷内心的愧疚却越来越深的折磨着我。直到前几天又一次打电话给父亲说我想回家一趟时,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回来吧,家里你以前锯的柴火也快烧完了,那你回来再踞一点吧。</div><div> 以前在我小时候每年寒假我都随着父亲母亲去山上砍柴,那是我学生时代快乐寒假中最痛苦的一段日子。天寒地冻的冬季,树木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柔韧,变得非常硬脆,更容易砍伐。虽然我们生活在山里,但是每次上山父亲从来不象其他人一样在树林里砍些粗壮的树枝甚至整颗树木,他总是带母亲和我钻在一人高的灌木丛中砍一些灌木和杂木,所以每砍一架子车柴火就得跑大半个山坡。由于一年中做饭烧炕所需的柴火都得在寒假中准备,所以每年砍柴要一连进行十几天,跑五六个山头。每次砍柴我只是象征性的砍几枝,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捡些干树枝点火烧水烤馒头,那是大家的午饭,荒野中冷自然不必说,但即便父亲给我的任务不脏也不累,可我就是不开心,原因很简单,就是不能再和小伙伴在村子和街道撒欢子的疯玩。村里有人在煤矿工作,他家每年只砍一两回柴,只是为引火,平时一直烧煤。我很羡慕那家小孩,因为每次我们砍柴回来都能看见那个和我一般大流着鼻涕的男孩悠然的把手抄在棉袄袖子里,在麦场向阳的地方靠着麦草堆晒太阳,每次我撅着屁股在侧面推着架子车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脸上流露出的洋洋得意和幸灾乐祸都让我心里非常不爽。 父亲学校里每年冬天会給每位老师分一吨多的取暖煤,他每次只给办公室留极少一部分,其余的全都拉回了家里。可是这点煤对于一年的时间过于苍白,所以我们还得年年重复这项烦人的劳作。直到后来我学生时代结束,上班后没有了寒假,也就不再随父母上山砍柴了。但是他们依旧年年继续在冬天拉着架子车去山上砍柴,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年比一年砍得少了。近几年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四五年前他也不再拉着母亲去上山砍柴了,刚好前几年拆老房子时拆下很多木料,就决定把这些木头劈成柴火平时生火做饭用。这些多是腕口粗的檩子,要锯成小节然后来能劈开,我就买了小切割机放在家里专门锯木头。切割机对于我这个钳工出身的人来说小菜一碟信手拈来,但对于年迈的父亲却是难度不小,经常指东打西小事故不断,所以父亲最后尽量不动它,每次都是我回家后拿出来操作。这回父亲在纠结中做了这个决定,回家的事我已经提了两三次了,他不好再说什么,也只好找一个非常牵强的理由说服他自己。</div><div> 汽车驶出西安后一路向西北方向前行,城市离我渐行渐远,田野和群山慢慢的出现在我眼前。那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枯黄的蒿草和落尽叶片只挂着零星火红柿子的柿子树,还有八十年代飞播造林如今漫山遍野的洋槐林,放眼望去,山林尽染墨色,连绵起伏黑黜黜连成一片。城市的绿化带多种植常绿植物,春夏秋冬一直常绿,四季不怎么分明,如同城里人常年如一日的机械生活,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不痛不痒无滋无味了。只有身处旷野山林,才能逐渐唤醒麻木的神经,也才能感受到生命的起伏和四季的轮回。</div><div> 车在行进,路两旁的树和房屋都纷纷退到了身后。我目视前方,手握方向盘,但思绪依然游戈在沉思中。家里的炉子依旧是父亲在学校时用的老式圆炉,为了省煤,炉膛泥的很厚,留出的空洞也勉强能放一个拳头进去。泥厚炉膛小,加之煤少,炉子也就没多少温度,为此前几年我就和姐姐一直嚷嚷着要换一个新的,但每次都被父亲坚决制止。他的理由是炉子还好好的,没必要花钱买新的,加上这个炉子他已经用了几十年,早已用出了感情。其实我明白,他是嫌新炉子炉膛薄炉口大,怕费煤罢了。所以这次回去我就直接去买煤,到时顺便再买个新炉子直接拉回去,拉回去了他们就没办法了,不想用也得用。我暗暗盘算着。</div><div> 到县城后,我没有像以往一样先打电话给家里,而是径直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街上买了一吨多煤和一个带烤箱的炉子,我知道如果提前告诉父母肯定又会被再三阻止的。</div><div> 当我和送煤的蹦蹦车同时出现在家门口时父母很是意外,再看到车上的煤和炉子时,他们便不住的埋怨说花那么多钱干啥,家里的炉子还好好的能用么,看这新炉子能退了就退了去。我有些恼怒,没好气的说炉子是我从山外买的,退不了。他们见我生气,也就不再坚持。随即,我看到无法掩饰的欢喜和欣慰已经挂在了他们的眼角和嘴角。</div><div> 这些煤和炉子,只不过花了一千多块钱,在外面也就只够和人吃顿饭而已,一两个小时的过程,酒足饭饱后参与的人谁也不会把它放在心上。然而对于父母,这即将燃起的炉火,却会是从身上直到心里长达一冬的温暖,会让他们开心的唠叨很长时间。</div><div> 长久以来,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很艰辛,和周围人比起来,自己没有大房子,没有好车,没有充裕的积蓄,没有好烟,没有好酒,没有……太多的欲望,繁衍出了一大堆的不满和失望,同时也麻痹了一颗感知幸福的心。然而对于父母,即便是一次短暂的停留,一两盒廉价的食品,几分钟的电话问候,一个稀松平常的炉子,一堆几百块钱的煤块,却可以让他们满心欢喜,身心愉悦许久许久。</div><div> 幸福,对于年迈的父母,竟是如此简单!如同这即将燃起的炉火,足以使他们满足一个冬天。我仿佛看见他们对着每个来家里串门子的邻居和亲戚都指着炉子喋喋不休许久,而且絮絮叨叨的说:这是我儿买的,我不让他买么,可这娃不听话,硬要买。你看,这个地方是个烤箱,能烤红芋能烤馍……。说这些话时,他们的口气是理直气壮的,他们的脸上,必然也洋溢着幸福的微笑。</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