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推门进去时,父亲静静躺在床上。透明的液体顺着塑料管,一点一点进入父亲的身体。<br> 坐在床边,轻轻喊了声“爸!”<br> 父亲睁开微阖的眼睛,点点头,表情却有些漠然,目光慢慢转向了头顶的滴液,久久地停留在那个方向。<br> 我不再说话,我知道父亲的脾气,平时回家,他也总是淡淡的。不像母亲,我还在门外,只要呼唤一声,母亲温暖和惊喜的声音就已经飞出来迎接我们了。</h1><h3><br></h3> <h1> 这么些年,我也终于理解了父亲,冷淡僵硬的表情下,有着同样的慈爱心怀,只是,以坚固冷漠的堤防,拦住了心里汹涌的情感激流。<br> 病床上的父亲,就像一棵老去的树,徒然地高大着,无数看不见的虫洞一点点掏空他坚强的躯体。而今,父亲再也不能像年轻时候一样,轻松而矫健地起身,撑起无数枝干树叶,为我们遮挡风雨,遮挡骄阳。<br> 父亲想起身,我扶起他,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把水递给他。一边慢慢询问他的病情,宽慰他焦虑急躁的心。</h1><h3><br></h3> <h1> 曾经,父亲是我们头上的天,有他在,我们的天空少有阴郁的云,晴朗纯净的蓝天,温暖明亮的阳光,是我们成长岁月里恒久的背景。<br> 父亲是附近工厂的工人,每月那点微薄的工资却是我们比村里孩子多了些甜蜜幸福。<br> 那时候农村普遍贫穷,隔壁家的孩子常常拿着黑黑的高粱面窝窝头,羡慕地看着我们手里玉米小麦掺和在一起的馒头,有时候,我们偷偷交换手里的馒头,看着她们吃得香甜的模样,才深切体会到父亲给我们的幸福。<br> 有时候,父亲笨重的自行车头上还会挂几条带鱼,等到锅里的鱼香飘出来时,所有的快乐似乎也从心里飘出来,和着鱼肉的香气,温暖着清寒的日子。<br> 记忆里,我们所有的零食都是父亲做的。<br> 快过年了,他买了许多生葵花籽,坐在蜂窝煤炉旁边,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翻炒。然后给我们每个人口袋里装上一把香香的葵花籽,看着我们心满意足的高兴样儿,父亲这才歇息片刻,赶去上班。<br> 有一年,父亲用盐水煮过花生,拿到车间锅炉旁烤干,就像现在的吊炉花生,拿到学校,很多同学要跟我交换,一致称赞我的花生最好吃,我还为此得意了许久呢。</h1><h3><br></h3> <h1> 父亲一生很勤劳,除了上班,还要抽空忙地里的农活,退休后,更是在地里忙个不停。<br> 父亲最勤快,性子也最急躁,总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一旦别人做不到,他就发脾气。<br> 我成家后,每次回家,十次有九次父亲都阴沉着脸,偶尔一两次,父亲脸上才有一丝笑意。<br> 不过,见了孙子,情况可就不同了,这时的父亲,似乎把一年里积攒下来的笑容都拿出来,乐呵呵的样子,连我们看了都感动。<br> 坚强坚硬的父亲啊,其实内心常年流淌着温暖细腻的爱之源流,年少时的我们,如何能体会到呢?<br> 于是,我们就在父亲这棵大树下,安然平静地长大。</h1><h3><br></h3> <h1> 如今,我多希望自己也能长成一棵粗壮的大树,代替父亲的位置,每个冬日,抵挡凛凛寒风,每个夏日,筛出浓密的树阴,让父亲母亲也能安然平静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br> 可是我却长成了一棵细弱的树,不足以顶天立地,只能以微弱的力量,博取父亲片刻欢笑。</h1><h3><br></h3> <h1> 父亲一生以树的姿态活着,挺拔伟岸,或者苍老憔悴。<br> 多希望父亲不是一棵树,任由虫鸟啄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空洞下去,萎缩下去;又多希望父亲就是一棵树,经过寒冷的冬季,又会在明年春风的呼唤下苍翠浓郁,如同我记忆里高大的样子。</h1><h1> (图片来自网络)</h1><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