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娜的幸福生活

海珍

（沈村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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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迪娜就起来了。

她看向窗外，鸟儿“啁啁”鸣叫着，飞落在院中的树上。

迪娜拨通丈夫的电话：“米基，你出门了吗？”

“马上出门了。”丈夫一如既往的温和。

放下电话，迪娜开始室内院内洒扫。

烧水。准备早饭。

今天家里要来亲戚。

在东戈壁牧驼的米基，给三十多峰骆驼饮完水后，发动起摩托车，开始往沈村赶。

虽然已是六月，但清晨的东戈壁还是冷嗖嗖的。米基紧了紧帽子，深吸一口气，出发了。

-2-

迪娜是家中长女。

母亲生下她后，陆续又生下了四个弟弟妹妹。

到了上学的年龄，因为家贫，也因为实在需要帮手，父亲狠下心做出决定，拒绝了迪娜读书的恳求，让她帮助母亲做家务。

一向性情温顺的迪娜，望着母亲患风湿导致变形的双手，低下了头。打算分辩的话语，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她擦干眼泪，开始学做各种家务。

村里的人经常看到这个瘦小的姑娘一言不发，整日里跟在母亲身后，细细的胳膊上不是抱着年幼的弟弟妹妹，就是趔趔趄趄地提着水桶，还要做饭洗衣，放羊圈牛。

比成年羊只高不了多少的迪娜，很是惹人怜爱，但她很坚强，很勇敢。

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迪娜一天天长大。成了家中得力的帮手。

-3-

米基从小就失去了父亲。

母亲共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

米基在兄弟中排行老五，是最小的儿子。

同样因为家庭经济条件所限，他只上完小学，就跟着家人开始了放牧生涯。

从小就寡言少语的米基性情温和，说着一口地道的木垒汉语方言。他特别喜欢和汉族小伙伴一起玩耍，笑起来双颊满是让人放心的淳朴。

最早是给生产队放羊、牧马。

老实本分的米基从来不打公家羊的主意。

清晨出门多少只，傍晚回圈就多少只。

那时候牧羊算工分，他说话做事不急不缓，人说多少就多少，他从来不计较，不分辨。

但小事慢计较的米基潜意识却很重诺。

一次遇上暴雨，已经长成少年的米基遇上了突发的洪水。一只小羊羔被洪水冲走，米基圈好羊群后，开始寻找失踪的小羊羔。

人们纷纷劝他：“知道是洪水冲走了，不会扣你工分的。”

米基不答应。

在他的执着寻找下，终于发现了浑身湿泥、奄奄一息的羊羔。

米基抱回它，仔细喂养。没几天，小羊就活蹦乱跳跟着米基四处跑了。

-4-

十五岁的迪娜出落得很美。

她干净的双眼仿佛盛了一滩水，睫毛又黑又长。

迪娜爱美，她的“化妆品”，全部来自传统，来自田野。

她用“乌斯玛”草画眉，用“海娜”花染指甲。

“乌斯玛”草，据说有很好的生眉功效。自山野采来捣出墨绿色的汁液，用削扁的木条蘸了，涂画在眉毛上，两条眉毛之间，也细细地连上，画出维吾尔女子最喜爱的传统连眉。

“海娜”花即凤仙花，是天然染料。捣碎后包在指甲上，不久即成橙红色，很耐洗。

画着连眉的迪娜，笑起来一脸羞涩。

她很美。但她从来都意识不到自己的美。

粗糙的双手。迪娜精通各种家务。

看迪娜做饭，那份从容，那份特别，让人忍不住目光跟随了她，慢慢品味一个女人在厨房散发出的天然之美，温柔之味。

迪娜尤其精通女红。

自打十岁那年拿起绣花针，她凭靠勤奋和悟性，很快就能绣出衣裙、门帘、窗帘和摆件上的花饰了。

她很害羞。每当发现别人在注视自己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垂下眼睑，长而密的睫毛下，盖着一潭清泉。而后局促地搓着因常年劳作而肿胀的手指。

这是迪娜手绣的鲜花靠枕，按照装饰习俗，被码放在柜子的高处，成为家中主妇手工能力的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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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基放牧的马中，有一匹纯种的伊犁马，颈鬃飘飘，通体棕红，唯四蹄踏雪。

他给这匹马取名“多思痛木”，维吾尔语“朋友”的意思。

一个夏日的午后，米基发现“多思痛木”不见了。

一向慢性子的米基着急了，他向同伴打了声招呼，当即纵马寻找。

沈村山野找遍、村里问遍，毫无踪迹。

山梁上，米基勒马四顾。他决定去离得较近的四大队找。

翻过山坡，就是四大队。

太阳渐渐西沉，夕阳红彤彤地照过来，山峦、树木、花草的边缘晕出金黄色的光圈，在风中轻轻摇曳。鸟儿和各种小昆虫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膜，毛绒绒的，美得神秘。

米基无暇观景，他时走时停，逢人便问。

终于，他在一个大叔友善的指引下，找到了离家出走的“多思痛木”----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完全无视米基的焦急，正自顾自地低头吃草。

长吁一口气的米基走过去，搂着“多思痛木”的颈脖，笑了。

转身的瞬间，不远处，一个提水的姑娘走了过来。

长长的发辫，黑黑的眼眸。十五岁的迪娜，就在那个夏天的黄昏，就那样走进了二十二岁米基的心里。

瞬间，米基第一次感受到了眩晕，心中的那声异响，让他浑身发麻。

-6-

米基“生病”了。

他几乎从来没生过病，但这一次，他“病”得很厉害。

害了好一段相思病后，他决定再去一趟四大队，通过那边的亲戚打探那个打水姑娘的情况。

在亲戚家，迪娜“巧遇”了米基，也正眼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米基深情的笑容，映入迪娜眼中，令她心如撞鹿。

那时候，想娶迪娜的小伙子很多，但她还是对“老实的”、“放心的”米基点了头。

因为弟弟妹妹年幼，家里离不开迪娜。两个年轻人在双方家人的陪伴下，偶尔在亲朋好友的家庭聚会上见面，一起吃饭聊天，一起唱歌跳舞。

三年后，米基用三只羊加两千块钱彩礼，娶回了他心爱的、梦寐以求的姑娘。

坐在迎亲的马车上，看着笑容满面牵马的米基，迪娜开心而羞涩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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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生活，甜蜜而辛劳。

生养了八个子女的婆婆，双手因成年劳作早已变形，干起家务很吃力。婆婆年迈的母亲也住在一起。

为了生计，米基四处放牧，有时候要去遥远的沙窝游牧几个月，生存条件太差，家人无法跟随。

家里的事，几乎全交给了妻子。

遵从孝道传统的迪娜起早贪黑，服侍老人，操持家务，对婆婆和老奶奶恭恭敬敬，深得两个老人的喜爱。

每当米基回来，迪娜用灿烂的笑容迎接远归的丈夫，给他端水洗衣，烧制饭菜。泪水涟涟地听丈夫讲述放牧过程中遭遇狼群的惊险。

这个不算富裕的家庭，憧憬着美好生活前景。

可是，结婚快两年了，迪娜的肚子一直没动静。这不免令这对小夫妻心生“泼烦”。

一天，很少喝酒的米基大醉归来，虽然没打没骂也没闹，但丈夫的沉默让迪娜委屈地哭了。

为此，婆婆狠狠地教训了米基。

那段时间，米基一直在家。一个多月后，迪娜发现自己终于“有”了。两人高兴得不得了。

大儿子出生时，米基还在外地沙窝放牧。

从乡亲带话得知消息到赶回时，儿子已经满月。

抱着儿子，米基激动得双手发抖：“我有儿子了！我当爸爸了！”

不久，小儿子也出生了。

两个人都很高兴。家里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转眼，两个儿子长成挺拔英武的大男孩。

大儿子稳重老成，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

小儿子活泼好动，成为一名俊秀的舞蹈演员。

他们都很善良懂事，乐观向上。都很爱自己的爸爸妈妈。

两个儿子，是迪娜和米基的牵挂，更是他们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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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迪娜的精心服侍下，老奶奶和婆婆都活到了八、九十的高龄。

老人走了。孩子们也先后离家工作。

迪娜跟着丈夫住在东戈壁，那里有政府出资盖的牧民安居房，迪娜终于如愿和丈夫朝暮相守了。

但常年的劳作，迪娜也未能幸免地患了风湿，贫血头晕，免疫力下降。

看到妻子的身体状况，米基狠着心让她回村里。

迪娜知道丈夫心疼她，她回家后也没闲着，在院里种植葵花等作物，同时照料着家中的田地。

每周，迪娜都会去东戈壁一两次，带着洗净的衣服，送去馕和蔬菜、茶叶，做丈夫爱吃的拉条子、抓饭。

米基心中的美味，便是迪娜做的饭菜。

简简单单的菜品，加了牛奶烤就的馕，淡香的清茶，浓香的奶茶，朴素而醇厚，平常又特别。

-9-

已经四十多岁的迪娜，在米基面前，还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

年过半百的米基，看向迪娜的眼神，也依旧满是深情，极尽宠溺。

虽然身在乡野，但他们是真正相亲相爱的夫妻。

迪娜说，他们从来没有吵过嘴，米基更是从来不曾对自己有半点不好。

迪娜还说，他们的幸福生活，还要过好多好多年。

六月天。春风沉醉的沈村。

美丽的迪娜，就如同这漫山遍野的山花，灵秀朴实，鲜美沉静，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平静幸福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