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在我的记忆中,天岳山街道两边的房子基本上都是两层的民国时期的建筑,白墙黛瓦,两边墙头上有高高的墙垛,房屋显得沉稳大方。也有一些解放后建的房屋,它的显著特点是房屋正面墙面的正上方,塑有红色的五角星。</p><p> 1957年,在天岳山街北端的东西两边,各建有一栋仿苏式三层大楼,西边的叫南货大楼,东边的叫百货大楼。南、百货大楼是当时岳阳城内两座最大的商场,很是繁华气派了一段时间。</p><p> 1958年大跃进时期,竹荫街北边的街上,也拔地而起建起了一座五层大楼一一岳阳饭店。岳阳饭店从奠基到落成,前后仅用了几十天时间,是实实在在的大跃进的产物。</p><p> 岳阳饭店雄踞竹荫街一隅,南、百货大楼双雄对峙于十字街头,它们是彼时岳阳城中的一道亮丽风景,赚取了众多人众的目光。</p><p> </p> <p> 图为1958年正在建设的岳阳饭店。</p><p><br></p><p><br></p><p> 岳阳饭店、岳阳百货大楼,于上世纪九十年代被拆除重建,易颜易用了。</p><p> 岳阳南货大楼至今仍在,虽然面目全非,当年雄姿依稀可辨。</p> <p> 百货大楼经营丝绸布匹、衣帽鞋袜、被单印心、毛巾枕套、脸盆茶缸、牙膏牙刷以及文化用品等供穿供用的商品。</p> <p> 南货大楼则经营烟、酒和副食品。</p><p> 1958年那阵,以及三年困难时期(1959一1961)以后,保证人民群众最低生活消费的计划物资,基本上能正常供应。那些年供应的香烟牌子能记得的有:飞马、勇士、大重九,红、白金龙大前门;常德、沅水、黄金叶, 经济、牡丹、大红花。</p><p> 供应的酒和其他副食品有:散装白酒、瓶装白酒(茅台酒8元钱一瓶)、葡萄酒、,红糖、白糖、片糖、纸包糖;墨鱼、鱿鱼、蛏干、海带,木耳、香菇、粉丝、笋干;荔枝、桂圆、大红枣,瓜子、花生、结蚕豆;食盐、豆豉、酱醋茶, 洋火、洋油、洋蜡烛; 酥糖、雪栆、猪耳朵,桃酥、麻圆、猫屎筒; 蛋糕、法饼、焦切,炼乳、奶粉、奶糕⋯⋯</p><p> 三年团难时期,南货楼柜台内,货架上存放的货物零零落落,稀稀拉拉,几乎到了无货可供的局面。我记得那时候能买到的糖粒子是墨黑的,我们叫它狗屎糖,一种比法饼略大一点的饼子卖五元钱一个,贵得吓死人。</p> <p> 南货大楼店子大,货物齐全,老百姓都願来此购物。店子里人头攒动,此呼彼应,气氛热烈。</p><p> 店子里设有收银台,收银员坐在一把高高的椅子上,她的头顶上有从各售货柜台连接而来的铁丝。每根铁丝上都穿有几个可在铁丝上来回梭动的铁夹子。营业员收到顾客的购货款后,会开出一份三联单,自己保留存根联,然后将收款联和提货联撕下,连同货款一起夹在铁丝上的夹子上,从铁丝上传至收银员。收银员留下收款联,在提货联上盖上收款章,再将应找给顾客的钱款和提货联传至售货柜台。营业员留下提货联,然后将货物和找零的钱一并交给顾客,此笔买卖告罄。</p><p> 顾客在买到货物的同时,也体验了一番票夹在头顶来去穿棱,呼呼作响的别样情趣。</p><p> 柜台上的营业员会对售出的货物用纸张进行包装。依据货物的不同,有的包成三角形,有的包成长方形或正方形,然后用绳子对纸包进行包扎,纸包上还会留下能提拎的绳子。如果顾客买的东西是送礼用,营业员会在纸包上放上一张红纸后再进行包扎。包扎用的绳子缠绕在一个可以转动的辘轳上,就挂在营业员的头顶上方,用多少就会转下来多少。</p><p> 小商店没有专门的收银员,有的是在营业员头顶上方装一个可以升降的钱箱,有的是在货柜上做一个装钱的抽屉,这些都因店而异,各不相同。</p> <p> 天岳山街上除有南、百货大楼兩个大商场外,沿街房屋下面一层几乎全是店铺。细细数来有味膄酒家、九益包面馆、印刷厂、刻字社、服装社、广播站、寄卖店、理发店、玻璃店、肉店、𠧧味店、印刷厂门市部、医药公司、糖烟酒副食品公司、卫生院、中医诊所、鎮政府⋯⋯</p><p> 每到早晨,店铺开门营业之际,下门板的声音几多热闹。店员们下门板时,为求生意兴旺,会将门板碰得呯呯作响,小下门板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一条街。</p><p> 在此说说味腴酒家。 </p><p> 味腴酒家1936年由江苏人周权姐弟三人创建,以经营高、中挡酒席为主,兼营岳阳特色小吃。因经营得法,声名鹊起,有口皆碑。1938年岳阳沦陷后被迫停业。抗战胜利后,于1947年由南正街易址天岳山重新开业。店堂也由原来租赁的六十平方米变成了自建的上下两层前后两进的小楼,资本更为雄厚。及至解放后仍为岳阳餐饮行业的翘楚。</p><p> 我对于味腴的记忆,应该是放学以后,走出南区完小,来到上天岳山街,就能看到味腴店堂里有一个驼背的老倌子用竹杠在压面团,这是手工制作面条的一道工序,面条质量好坏与杠压的次数和力度息息相关,这是一道既要体力又要技术的活,而这个老倌子是味腴的制面高手。后来才知道这老倌子姓周。</p><p> 至于味腴此后的关停、易址、重开这里就不多说了。</p><p> 那时候,普通老百姓生活水平很低,极少能去餐馆吃饭喝酒,顶多就是去吃碗面条吃碗包面,或者吃几个包子而已。我总觉得那时候的面条什么的都比现在好吃多了,面条油重码子足,鲜香可口,解馋饱腹。那热气腾腾的包子,一口咬下去只觉得面皮松软,肉馅鲜嫩,汁液香浓,令人口福大饱。走进店堂时扑鼻而来的那种诱人香气,似乎仍留存在我的嗅觉器官中,让人回味。现如今去餐馆吃饭的时候很多,可是再也难以闻到那种曾经的诱人气味了,再也没吃到过让人怀念几十年的那种面条和包子了。</p><p> 有人说、那时生活差,能吃到一点好东西会记忆深刻,现在生活好了,常常吃好东西会不以为然,但我总觉得不是这么一个原因,那时候的东西确实好吃才是硬道理。我的看法后来从一位从事餐饮工作几十年的友人那里得到了证实,他说:那时候下面的汤都是用筒子骨、老母鸡精心熬制出来的,又香又鲜。那时候肉几毛銭一斤,筒子骨几分钱一斤,现在筒子骨比肉贵得多,谁会花大价钱去熬骨头汤,还不是清淡的肉汤中加点味精来对付。另外肉码子也是精心制作出来的,讲究真材实料。不象现在的所谓肉丝面码子,就是几粒肉未加几根海带丝,你说现在下的面条怎么能有过去的好吃?!</p> <p> 除了那些有门面的店铺外,街道上还有不少摊贩:有卖猪血肠子、米豆腐的;有卖甜酒、汤圆、八宝粥的;有炸糍粑、油条、灯盏窝的;有卖米粉、面条、包面的⋯⋯</p><p> 这些摊点分布在街道上的不同地方,他们售卖的食物散发出各种不同的诱人香味,引得路上行人或是歇步掏兜,要上一份爱吃的油炸食品,边走边吃,或是止步就坐,大喝一声:“老板,来份猪血肠子,多撒点葱花!”更有一些老食客,相见后插科打诨,妙语连珠,使得旁边的食客在大饱口福的同时大饱耳福;说到精彩处,旁边的食客也会锦上添花地来上几句,大家嬉笑一团,好不热闹。</p><p> 见顾客盈摊座无虚席,老板自然高兴,迎来送往格外殷情,満脸堆笑,满心窃喜。</p> <p> 还有一些磨刀锵剪、修鞋整伞、锔碗䃼锅、剃头掏耳的手艺人和收荒货的则游走于街头巷尾。</p><p> 磨刀师傅边走边吆喝:"磨刀……锵剪啦!","刀"字音调拖得很长,"锵剪啦"快速收起。听起来使人觉得如果不赶紧将刀拿去磨,他就走掉了。</p><p> 收荒货的肩膀上担着两只箩筐,一只箩筐里有收来的物品,另一只箩筐上放着一只筛子,筛子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面是一大块打糖(谷芽糖)。糖是用来兑换废旧物品的。收荒者一边走一边用敲糖的铁片和铁棍相互碰击着,发出好听的"叮当叮当"声,然后扯开嗓子高喊:"收破铜烂铁、鸡毛鸭毛,破布烂筋啰!"然后又是一阵敲击,"叮当叮当"声一停,"破烂換钱,破烂兑糖啰!"的吆喝声随即而出。他走一阵停一阵,走是在招揽生意,停下是生意来了。</p><p> 只要他一停下来,就会生成一副风俗画:白胡子老头子柱着拐杖,小脚老太婆战巍着双腿,大嫂小姑子一路上叽叽喳喳,小孩子们屁颠屁颠,拿着平时各自积攒的破铜烂铁,破东烂西、破布烂筋、废纸书报、鸡鸭鹅毛,朝收荒人走来。</p><p> 小孩子们干脆得很,将东西往地上一丢,口里直喊:"快来敲糖!快来敲糖!多敲点!"收荒人马上给他们敲上一块大的,再补上一块小的,细伢崽拿着糖就蹦蹦跳跳,满心欢喜地跑开了。</p><p> 老头老太姑娘嫂子们就没有细伢崽好打发,不是说收荒人秤称红了,就是说收荒人钱给少了。双方你争我吵,一阵好闹。最后,收荒人称了个平秤,出了个好价,对方道声:"这才差不多!"买卖成交后,卖者归家,收荒人挑起担子重新起程,一副新的风俗画又将在别处生成。</p> <p> 五、六十年代,那是物资很匮乏的时期,工农业产品还满足不了人们日常生活的需求。那是一个奉行"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节俭原则的年代。这不仅仅是指穿衣戴帽应该这样,其他许多生活器物损坏后,只要能修复,也是要修修补补的。铁锅用漏了,瓷碗破损了,都会找䃼锅锔碗匠修补后継续使用。</p><p> 补锅匠的主要工具是风箱、火炉、坩锅。补锅匠手拉风箱呼呼地响,熊熊燃烧的炉火中,一只烧得通红的坩锅里熔化着红红的铁水。补锅匠將铁锅破损处作了修补前的处理就开始补锅了。他摊开左手,放上一块巴掌大的厚布片,布片上有厚度约一厘米的稻草灰。他右手用小陶勺从坩锅中舀出蚕豆大小的铁水珠,倒在稻草灰上,轻轻地晃动,那颗通红的铁水珠在草灰上滚来滚去,稍后,他左手托着装有铁水珠的布.片,迅速地移到架好的铁锅下面,对准要补的小洞往上一挤,铁水就从洞口处漫出来了。他右手拿起早已放在锅里的用布卷成的布棒,对着漫上来的铁水快速狠按猛擦。布棒按在铁水上,"嗤嗤嗤"地直冒青烟。有时候布棒还会烧出明火,这时,他马上将它在地上按熄。如此反复,直至将锅上的洞全部补好。最后,他用布蘸着稀泥,抹在补缝的两面,补锅便告结束。</p><p> 锔碗匠的活儿比䃼锅匠的活儿要干净多了,不必受烟熏火燎。有人要锔碗了,锔碗匠坐在小板凳上,膝盖上盖上一块厚布。先用小刷子把要锔的瓷片和坏碗的掉碴处清理干净,然后将瓷片和碗对好,用一根带钩的线绳,把钩子挂在瓷片的口沿上,线绳从碗底绕几圈,把瓷片固定住。接着拿出杆钻,用类似琴弓的"钻弓子弦"绕在钻杆上作动力,在碗和瓷片上钻出成对的小孔,再用扁铜丝做成锔子,嵌入小孔将碗和瓷片固定住,外面抹上油灰就算补好了。锔盆、缸、锅等较大的器具基本上也是这个方法,不过用大一些的锔子罢了。干这种活最重要的是那根无竖不摧的杆钻,据说其钻头是用金刚石做的,所以称为"金刚钻"。俗话:"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就由此而来。</p><p> 匠人们在补锅锔碗时,除拿锅、碗给他们补的人外,他们身边会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在这群人中有热心帮忙者,有好为人师者,有嘴尖舌长者,因了他们,在这一小块地方,会上演出一幕幕活剧来。</p> <p> 读小学的那些年间,每到中午或下午放学的时候,走出校门,常能在校门口的街边见到一个买敲糖(谷芽糖)的老头子,同学们喊他做“金嗲嗲”。金嗲嗲挑着一担竹篓子,篓子上放着装有谷芽糖的簸箕,簸箕上有白布复盖着,那是用于防尘防蝇的,簸箕底上和谷芽糖上洒有一层可以食用的白粉,那是用来防止糖与簸箕和白布粘连的。金嗲嗲看到学生们出来了,会将用于敲糖的两件铁器在手中捣鼓得钉铛作响,以此招揽生意。</p><p> 闻听响声,有的同学会掏出口袋里的三两分零钱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找金嗲嗲买糖吃,也有的同学会翻出书包里的牙膏皮桔子皮或是鸡内金或是旧报纸杂志跟金嗲嗲讨价还价斢糖吃。金嗲嗲的担子这时候会被同学们团团围住,那是因为与买糖或斢糖的同学玩得好的一些同学会等着从同伴手中分一杯羹,围在边上看热闹的一些同学则会异口同声地反复唱着:“金嗲嗲,卖糖的,不是个好玩的。”</p><p> 为什么这么唱,我不得而知。</p> <p> 在秋末初冬时节,在天岳山街对着金家岭巷口的街这边会有一个老头子在摆摊卖梨膏糖。老头子很喜欢逗把(音:斗罢。开玩笑的意思),看到我们围着他的梨膏糖看,有点遮挡他的生意,他会用湖北话唱道:“小伢们吃了我的梨膏糖啊,鼻子长到一丈长啊。”边唱边向两边摊开手,意思是不让我们围住他的摊子。他拖着长腔的唱声,将我们逗得好一阵傻笑后知趣地走了。</p><p> 老头子的模样我已记不得了,但是他逗笑的声音至今还常在耳边响起。</p> <p> 在建设电影院(天岳山电影院)边上,经常能看到一个人在做“车糖”生意。做生意的人将他的一副担子在人多的地方摆下,一只担子上放有一块光滑的白色石板,下面放着一只煤炉子,煤炉子上放着一只熬糖的锅,锅中放着一只舀糖的铁勺子;另一只担子上摆放着一块上面刻有龙、蛇、猪、牛、羊、狗、鹿、鼠、鸡、鸟、八坨等图形的木制圆盘 ,圆盘中心立有一根近两寸高的小木柱,柱子正中心钉有一根铁钉,一根正中间有一小孔的像时钟上指针状的木条穿在铁钉上,用手将木条一拨,它就能在支撑它的小木柱上旋转起来。当它停止转动时,木条上钉有钉子的一端正好指在某一图形处。如果你事先给了摊主车糖的钱,那么钉子所指的图形,他会用糖给你做出来。</p><p> 记得那时候车次糖是五分钱,每当有了零钱,总想去车一条糖龙。能车到一糖龙那是好让自己高兴让別人㵪慕的事情。</p><p> 读小学期间,车了多少次糖记不得了,没有车到过一次龙,车到过好多次“八坨”,也车到过老鼠和小鸟倒是记得的。感觉摊主做“八坨”的手艺是最娴熟的:用手中的铁勺从熬糖的锅中舀出一些糖汁,勺子上的尖嘴在石板上连续点八下后猛然收住,待糖汁稍微冷却后,拿出一块光滑的钢片,在那即将凝固的糖块上压了压,然后轻轻挑起放到车糖人的手中,接着又去张罗下一位车糖人的生意了。</p><p> 龙极难车到,当有人车到了龙,围着看摊主做龙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做龙比点“八坨”不知要费事多少倍,用去的糖料比做“八坨”也多得多,是费力不赚钱的赔本买卖。但是摊主还是会十分认真他将龙做好,以彰显他的手艺和大度。</p><p> 当幸运者双手颤抖地接过粘结在两根竹签上的栩栩如生活龙活现的糖龙时,自是喜不自禁,高兴万分,而围在他身边的同学发小也是兴高采烈,群情激昂。有的说把龙吃了算了,有的说要把龙留下来玩,你一言我一语,一路走一路争。争到忘情处,不知哪位同学一激动,失手将龙尾巴弄折了。一阵叹息后接着又是一阵争吵,最后以将糖龙分而食之而告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