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我是个红迷,一本《红楼梦》反复品咂,几近翻烂,连那些红评、红探、红续类的书,也不论优劣,穷追不舍。偶闻同为清人著作的《浮生六记》有“小红楼”之称,自然不肯放过。此书与《红楼梦》一样,也散佚不全。其背景场面格局虽不如曹翁之作宏大,但自有一种清新雅致、朴实率真的韵味。其中的《闺房记乐》、《坎坷记愁》两篇深情叙述了一对情厚意笃的平凡夫妻的悲欢离合,塑造了一位被林语堂先生誉为“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芸娘的形象。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感觉就是身边人、眼前景,却又那样不同寻常。时隔几百年,你依然能触摸到漫溢于文字里的温度。</h3><h3> </h3><h3> </h3> <h3> 随后,我也习惯性地读了些书评,发现可能受林大师的影响,大家一边倒地大赞芸娘,对作者沈复却颇多诟病。甚至有人说他无志无才无担当,还有一副花花肠,根本配不上陈芸娘。我有些不平了。</h3><div> 诚然,芸娘是可爱的。她美而韵、慧而能、贤而趣,除了体质稍弱,几近完美。但试问,世间像沈复这样温暖的男子又有几何?</div><h3> 我不知道,说沈复无才的人又是怎样的高才。且不论他能用以谋生的字画,交谈时显现的博学和见识,单从他能带来这样一部动人心怀的《浮生六记》,谁敢妄言沈复无才?</h3><h3> 所谓无志的评论,也有失偏颇,甚至有点功利。也许,在他们看来,沈复只有通过科举,取得功名,当上大官,那才叫有志有为。但人各有志,沈复志在文学艺术,不在仕途,怎么叫无志呢?在中国的文人士子中,有相当一部分“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他们不屑于官场的沽名钓誉、尔虞我诈,他们乐山好水,恬淡自适。沈复也正因此与芸娘在精神上高度契合,成为知己。</h3><h3> 让很多读者无法释怀的是沈复既然那么爱芸娘,为何在外出经商期间去花船狭妓?此举不是对女神的背叛吗?芸娘遭公婆误解厌弃时,他为何不站出来为之辩白,以至芸抑郁成疾。不知大家可否细读,花船狭妓其实并非复之本意,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且他自始至终只招了一个形神颇似芸的喜儿。他之不为芸辩白,一是因为芸的制止,二是当时生活尚仰仗父母且又不大懂人情世故的他如为了妻子去与父母争辩,可能不仅辩白不清,反落个忤逆的罪名。所以我们不能用现在的道德观念去评判指责一个古人。芸还殚精竭虑地为他的丈夫谋妾呢!这更是令许多读者费解。其实很好理解,譬如小心眼如林黛玉,她会拈宝钗的酸,吃湘云的醋,却不会在意宝玉与丫鬟们的亲昵。一样的道理,皆因彼时的社会习俗、人们的思想观念和现在不同而已。</h3><h3> 所以,让我们抛开狭隘的偏见,一起来感受那个真实的值得敬爱的沈复吧!</h3> <h3> 复与芸是姑舅表亲,自幼姐弟相称,两小无猜。情窦初开时,通文墨娴女红且相貌清秀的芸渐渐走进沈复的心里,于是复与母誓言:“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这样公然的表白在当时实为大胆而又果敢。被誉为封建礼教叛逆者的宝玉那么喜欢林妹妹,也只是在恍惚时无人处喃喃低语:“我为妹妹也落了一身的病。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一旦清醒过来即吓得慌不择路,他是断不敢在母亲和极其宠溺他的老祖宗面前说“非林妹妹不娶”的。在爱情面前,在礼教面前,沈复是不是更勇敢更有担当?</h3><h3> 婚前,满室鲜衣中通体素淡的芸在沈复眼里是一朵圣洁的莲;婚后,哪怕是在芸缠绵病榻时,他也没像张爱玲所说,把芸当成一粒令人生嫌的饭渣子。芸依然是他心中的“床前明月光”。用他自己的话说,二人“鸿案相庄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h3><h3> 每每读到这样的文字,内心总会忍不住为之颤动。“家庭之内,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问曰‘何处去?’”“芸与人座谈,见余至,必起立,偏挪其身,余就而并也。彼此皆不觉其所以然者。”天天厮守在一起尤觉不够,沈复还特意刻了两枚“生生世世为夫妇”的图章,请人雕刻了一尊月老神像放家里供奉,以期来世继续做夫妻。这是怎样的爱啊,这是看着你依然想你的浓情蜜意,这是发自内心的毫无伪饰的真挚爱恋。这样的夫妻情怎不令人心醉神往?</h3><h3> 难能可贵的是沈复的爱还包含着对芸娘的尊重、理解和体贴。当他看出芸神往老妪金母桥下的一片小农庄,便即刻设法做通父母工作,将农庄租赁下来,亲自布置一新,携芸前往租住一月。芸艳羡水仙庙神诞日的盛况,复竟怂恿妻子女扮男装,随其赴会。父友病故,复奉父命前往吊唁,芸欲偕往,一览太湖胜景,复也欣然应允,并与之兴尽而归。在封建社会,这样的闲情雅趣于夫妻之间实为少见。多少像他们这样的衣冠之家,妻子不过是个标识,她们踮着一双小脚,肩着层层重负,在礼教的牢笼里默默地数着味同嚼蜡的日子,无趣至终老。芸娘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啊!即便当今社会,也有许多所谓的大男子,以爱的名义,以道德的桎梏,绑架着妻子的身,禁锢着妻子的心。在他们的词典里,妻子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是伺候一家老小吃喝拉撒的保姆,是不能有什么其他想法的,也不要讲什么精神追求的,否则就是“不守妇道不顾家”、“心野了”。试问,你的妻子是人还是木偶?</h3><h3> 再回头看看沈复,在那样的社会,竟能打破陈规,尊重妻子的想法,竭尽所能满足妻子在当时看来并不太合理的愿望,这是一个多么通达多么温情的丈夫!</h3><h3> 最让人动容的是沈复在芸贫病时的不离不弃。二人自乾隆庚子年大婚,相濡以沫二十三年,这其中芸病了八年。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况乎他人。然而复却一直陪伴在芸身边,端汤送药,劝解宽慰,呵护备至,丝毫没有厌嫌之心。复的家境不算太坏,但两人屡被逼出家门,穷愁潦倒。这与芸率真的性格为世俗不容不无干系,但复也丝毫没有怨怼之意,有的只是疼惜与体恤。不论何时何境,芸总是他所爱的芸,任谁也改变不了。</h3> <h3> 沈复就是这样一位至真至善、至情至性之人。芸临终时说过这样一番话:“忆妾唱随二十三年,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是的,芸的生命是短暂的,但她所感受到的来自丈夫的爱意恐怕比许多与丈夫白头偕老的女人们两世的还要多。所以,她的一生,值了!</h3><h3> 弥留之际,芸仍执复之手,断续叠言“来世”二字。我想,芸要说的一定是——来世我还要嫁给你!</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