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老爸（父亲说）

若愚无言

老爸是一个党龄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老党员，虽然我不是党员，但是从老爸的身上，我深切地感到他们那一代人对党的感情是多么的虔诚。

老爸是在抗美援朝的火线入党的，因为我没有经历过战争，所以也就体会不出火线的感觉，但是老爸给我们讲过的经历，却仿佛把我带到了当年那硝烟弥漫的战场。

我记得最清楚的故事是老爸在我下乡时讲过的，现在想起来，似乎领略到当时老爸的良苦用心。

　　老爸当时是志愿军40军后勤部门的汽车兵，一个冬天的雪夜，那时朝鲜的冬天特别的冷，雪也很大，老爸他们接到了给前线部队运送大米和弹药的任务。朝鲜的山特别多，曲曲弯弯的净是山道，坡陡路滑，又是黑天，车队走得很慢。我记得我曾经问过老爸既然晚上不好走，干嘛不白天走呢？老爸说，白天美国的飞机总来轰炸，根本就走不了的。当路过一陡坡时，这车说什么也爬不上去了，眼看天就要亮了，如果过不了这道山坡，赶不到前面的树林隐蔽，天一亮，敌机就会把整个车队给"包饺子"的。这时连队的领导果断下令，把车上的大米撒到雪地上，很快，车队迅速爬过山坡，在敌机临空前，整个车队已经赶到前面的树林里隐蔽伪装好，等待晚上继续 前行

　　当时我听到这个故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些大米撒到地上，前方的战士岂不要挨饿？老爸说，车上还有子弹，总不能让美国鬼子饿着吧，只有打击敌人，才会有效地保护自己的，任何事情都有一个主次之分。那年月，前方需要粮食不假，但是更需要弹药啊！

5.12汶川地震发生后，84岁高龄的老爸，天天看电视新闻，泪水一直泡着老爸的心，那些天我天天回家看望老爸，劝老爸：现在国家富强了，政府会有能力救灾的，这不比当年唐山地震时强多啦！灾民们有人救，吃喝有人管，连外国人都来了，情况会慢慢好起来的。当听到有捐款的消息时，老爸拿出500元，委托二妹妹交到老干办。钱捐出后 ，老爸还是静不下心来，总觉得为灾区做得不够多，当看到报上有人交特殊党费时，就让我到单位替他交500元的特殊党费。老爸的党费从来都是我替他交的，所以有时我在单位就吹牛，别看我不是党员，可是我有地方交党费，比你们党员交的还多呢！

 晚上，回家陪老爸聊天，谈到国家对在乡及退休抗美援朝老战士出台了一系列的优惠政策，使老战士的生活有了保障，有了进一步的提高，老爸眼睛里流露出对共产党无限热爱、无限感激的深情，同时又怀念起当年一起参加抗美援朝时牺牲的战友来，说一想起那些埋葬在异国他乡的战友来，就对生活没有更高的要求了，对现在是相当的满足了。

 于是，就又一次给我讲起了当年同他在一起朝夕相处，亲如手足，后来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的战友牺牲的经过，一切是那样的清晰，仿佛刚刚发生似的。

  老爸那缓缓的话语，把我带到了上个世纪中叶，带到了那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

 那是1951年的5月12日（这么巧，又是5.12，一个多灾多难的日子，一个魔鬼的日子），我感冒发烧，本来那趟车应该是我出，我当年驾驶的是一辆美国造的道奇中吉普，这是一辆性能相当优越的中吉普，马力大，不爱出毛病。每当车队出发时，我的车都是拉着一些车队必须的备用物资，当遇到有车抛锚，或者出故障时，我的车就赶去救援，以保障车队的顺利行进。那天临时有任务，是我的副司机代替我出的车，临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是排副，车上还有三位战士一同出发。当时美军的空袭相当厉害，白天我们基本不出车，都是晚上出车，就是为了躲避空袭。为了不被美军飞机发现，我们一般不开车灯。

  那天车行到半路，就遇到美军轰炸。

美国佬轰炸时一般都是连着扔三颗炸弹，那飞机仗着空中优势，往往飞得很低，开始时志愿军没有经验，地面没有防空武器，以为飞机是打不下来的。后来我们的一个战士用步枪居然打落一架不可一世的飞机，才知道那飞机是可以打下来的，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美机不像原先那么跃武扬威，飞得很低很低的了，由于飞得高了，投弹的准确性就差多了。当时的朝鲜到处是残垣断壁，几乎每一个山头都是火光冲天，当时的平壤，更是惨不忍睹，没有一座完整的楼房。

那天我是在睡梦中被我的副司机叫醒的，醒来后看见我的副司机浑身是鲜血，我就知道出大事了！

副司机是刚参战不久的新兵，我当时担任班长。副司机向我讲述了他们的经历：车正在行进中，突然遇到前方有敌机轰炸，本来应该是副司机驾驶，可是在出发不久，排副就要求开车，跟我的副司机调换了位置。因为我这辆道奇在连队里别人几乎都没有摸到过，很是让人眼热，大家都想过过瘾，却都没有机会。结果那天，一阵火光过后，正在驾驶汽车的排副当时就脑袋一歪倒在了我的副驾驶身上，后面车厢里的三个战士都牺牲了，一个脑袋炸没有了，一个胳膊炸飞了。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大家都淬不及防。敌情解除后，路旁的公安员和老百姓帮忙将牺牲的同志遗体抬到车厢里，副司机一路哭着，把车开了回来。

第二天，连队给每一个牺牲的战士换上了崭新的军装，用纸给炸飞了脑袋的战士做了一个人头，举行了一个简短的告别仪式，就把四位烈士埋葬在驻地边上的一个山包上。永远地留在了异国他乡。

排副是替我死的，要不是我感冒发烧，那牺牲的一定是我。那四座坟茔，我现在也可以找得到的。

这就是老爸不止一次给我讲述过抗美援朝往事，现在的人们可能对这些往事不屑一顾，可能认为这没有什么。但是对于从战场死人尸首里爬出来的人们来说，感受却大不一样，可能是现在年轻人无法理解的，是啊，战争对我们都是那样的遥远，更何况现在的年轻人了。对于战争的残酷、惨烈，我们的感知仅仅是小说里荧屏上，而我们的文学作品又往往带有装饰的色彩，那种感受，恐怕只有亲历过战争的人们才能有切身的体会，

　　

时间过得真快，就像恍如隔世，老爸走了，走的是那样的匆忙，以至于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老爸走了，时间定格在2015年3月25日下午14点33分，那一刻，我们的心碎了，我们家的天塌了，文革中，妈妈积劳成疾，撇下我们兄妹四人，撒手人寰，老爸肩上的担子可想而知。往事不堪回首，全是眼泪。

晚年的老爸，有继母伴随，又有离休干部的待遇，生活还是满蛮幸福的，我退休以后，陪伴年迈的老爸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所以老爸走了以后，我没有一丝的遗憾。

追悼会上，公司的悼词，总结了老爸平凡的一生：“陶崇文，男，满族，1925年1月生人，辽宁沈阳市人，1949年7月在原籍参加革命工作，1951年3月在部队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沈阳112厂供应处党总支书记。原任人民解放军四野后勤汽车一团司机，在进军广西时荣立一小功；1950年10月赴朝作战，任中国人民志愿军四十军后勤运输科汽车连班长，曾荣立三等功两次，小功三次；1952年回国 后，在十九陆军医院休养；1953年8月转业到沈阳112厂，历任运输科司机，载运室主任，科工会主席，副科长，供应处党总支书记。1954年被评为沈阳市先进生产者，1956年被评为沈阳市复转退伍军人积极分子。1985年离休。1988年获航空工业部颁发的“献身航空工业三十年”荣誉证书。在战火纷飞和白色恐怖的岁月里，为了民族的独立和人民的解放，为建设新中国，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毅然投身于革命的滚滚洪流中。参加革命后，认真遵守各项纪律，一切听从领导指挥，服从组织安排，迅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革命战士，为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国立下汗马功劳。建国后，为了保卫国家安全和人民幸福，为了祖国的繁荣昌盛，仍然一无既往地奉献出了自己的光和热。一生始终爱憎分明，廉洁奉公，为人正直，处事公道，在被党培养提拔担任了一定的领导职务以后，更是以身作则，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保持和发扬了党的优良传统和作风，始终善于领会党的各项指示精神，毫不动摇地贯彻和执行党的各项方针政策，时刻同党中央保持高度的一致，多次受到上级的表扬和奖励。”

还是在十多年以前，老爸在我们为他庆贺80岁生日时，老爸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简洁的总结了自己的一生：一般干部、小学文凭、待遇从优、国养终身。回忆过去、苦难深重、牛倌出身、是非不明。唯旧社会、艰苦谋生、为逃兵役、隐姓埋名。沈阳解放、出现光明。为找出路、离家从军、接触马列、耳聪目明。只有共党，才是救星。参军南下、后勤供应、海南解放、内战告终。回师北上、新民待命、五零六月、美帝发疯、仁川登录、侵朝战争。我军备战、集结安东、十月十九、渡江东征。五大战役、自始至终、火线入党、干劲倍增。停战签字、战争告停、身体欠佳、回国养病。康复复员、就业松陵、三年司机、脱产运动。肃反三反、反右整风、五八提干、工作加重。水平虽低、学用苦功、文革清队、圈进牛棚。（念到这里时，老爸哽咽了）几经批斗、查无实情、最后结论、结合任用。由科到处、担子加重、无私为公。原则政策、毫不放松、直至离职、政绩平平。回家养老、一身轻松、家庭和睦、子女孝顺。家事争干、事事顺从、不要不靠、不贪不争。虽然空巢、不觉冷清、精神颇好、欢度余生。

安息吧，敬爱的老爸。我们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