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冬天的味道</h3><div><br></div><div><br></div><div> 十岁以前,我在家乡的山村度过。</div><div> 不足百户的村庄,村西是一个山包,首尾正好是村子的南北长,形状很特别,远远看去像一只低头吸水的大“龟”,只是看不出到底是不是龙王的四子“赑屃”,村里的老人们都说是。龟的脑袋伸向村南田野里的小河畔,与河流恰成直角;龟尾一脉延伸到村北的一条小路上。冬天山包上布满积雪,清晨透亮的阳光总是让整个山看起来晶莹润泽。冬天那里是我们的乐园。</div><div> 极小的时候,山上原本是有成林的树的。但在我能漫山遍野的跑的时候,树就渐渐变少并最终至于没有了。只有山顶上的一棵,畸形,入不了各类砍树人的法眼,幸运的活了下来,树皮已经被山羊啃的差不多了,裸露着丑陋的枝干。冬天结一树冰晶,夏天顶三五叶片;顽强的立在山顶,像位龙钟老者,守望着最后的村庄。一到冬天,漫山洁净加上山顶这畸形的一树,很是奇特的风景。山上的雪是一整个冬天的记忆。</div><div><br></div><div> 入冬的第一、二场雪还是轻飘飘的,下的时候声势很大,刹那间天昏地暗的感觉,雪片往往也比较大,端在手里能看的出雪花的形状,但落在地上就渗入土里,或者在雪停后的暖阳下遇土成泥,再被阳光晒干;唯一能存留下来初冬的雪的地方,就是山包上背阴的那些坑洞里。山上有不少大小不等的坑,不知是天然还是采石人留下的。冬天的第一场雪就在这些地方等待着同伴们下一次的来临。</div><div> 隆冬时候,北方的天多数呈灰白的色彩,有阳光的时候倒反而显得更清冷。雪的造访也不再摆架势了,似乎是这小小山村已经是它们的行宫,喜欢的时候,呼朋引伴的、熙熙攘攘的、铺天盖地的就来了。</div><div> 经常在入夜时分开始降雪,夜灯下如一群白色精灵似得在旋转舞蹈着,待得村庄渐渐入定,侧耳静听,簌簌落雪声便显得热闹欢畅。万籁俱寂中,只听的见雪的窃窃私语。儿时的我,喜欢在落雪的夜里竖着耳朵听自然的声响:远远近近时不时会有“噗嗒”的一声,那一定是某一处的树枝上落雪积的太多,终于站不稳脚跟,就一起掉了下来,如同塔罗牌一样,起了连锁的反应。落雪除了我在听,还会惹得家犬莫名其妙的轻轻吠叫一两声,声音憨憨的,满是睡意。</div><div> 第二日一睁眼,就发现窗户外异常的亮,那一定是天放晴了,推门看去世界就如冰雪铸就的,远远近近,秋季收割后瘢痕处处的田野都在雪的覆盖下了;院子里也是厚厚的雪,雪地上有零星的,不易察觉的鸟的爪印,看着很奇怪,现在想来,大约那就是“雪泥鸿爪”的感觉吧。此时,村西的山包正反射着绚烂的朝阳,看上去 白的刺眼,刹那如混沌未开的世界。</div><div> 渐渐的便开始有出来遛弯的牲口和放牧人的脚印深深浅浅的印在上面。而我们小孩子则喜欢三五成群的蹦跳着踩过大人们撵牲口时留下的那些脚印,那些大多是伴随着牛羊足迹的,有时候足迹会延伸到到离群较远的地方,那一定是哪一只调皮的小羊跑的迷了路。雪地上这些放牧人的足印像极了他们的人生,——没有规则,羊和牛就是他们人生的全部,哪里有牛羊群,哪里有人雇佣他们,他们就在哪里追跑。</div><div> 赑屃(我就姑且这样称呼这无名的小山包吧)脖子处略呈弧形的地方是通往山后另一个村庄的小路。每到冬天漫山皆白,只有这里至下而上弯曲着一线灰黑色,一直没过山后,那是俩个村子来往的人留下的。近处看,那弯曲的黑色是踩踏过的断续的足迹,新的叠在旧的上面,日子久了,形成大小不一、深浅不等的一个个鞋印的形状,周边则是硬硬的冻雪。那些脚印之间都是成人迈过的距离,我们经常俩只脚踩在一个大鞋印里,雀跃如发现了童话里的野人足迹。</div><div> 北方的冬天,雪一场接着一场、山上覆盖的雪一层一层的愈来愈厚,再被山风一吹,往往都硬化成块,踩上去像踩在冰面上一般,走上去咯吱作响。有时甚至要跳将起来,使劲跺几下,才能看到脚下蔓延成如玻璃碎裂的纹路。俯下身,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掰起其中的一大块,下面则是没有凝结在一起的干净的细若面粉的雪,有时还会惊奇的发现黑褐色的土,连带着秋季的某一片落叶。</div><div> 我们还经常把埋藏在冻雪底下的干净的雪捧在一个杯子里,放上砂糖,在揉捏成一个个圆圆的球,咬一口,甜甜的,居然也“咯吱”作响,那感觉就像吞下了一整个冬天。</div><div> 现在的“雪”是再没有从前那般洁净了,而那时穿着臃肿,围在一起咀嚼冬天的小伙伴也已陌生成了微信里偶尔的问候。</div><div><br></div><div> 我们不仅远离了家乡,也渐渐远离了冬天。</div><div> 儿时的冬天,炉火是仅次于雪的记忆,当冰天雪地里口中吐出的白气和互相掷在对方脖子里的雪沫都融化成父母的呼唤时,炉火就是我们最幸福的感觉,炉膛上炖着的猪肉白菜的香气,或炉膛底部飘出的烤红薯或烤土豆的味道,都能勾起腹中的饥饿。小时候,我还常常在炉盘上烤豆子,红枣,甚或把水果糖放在上面用竹筷拉起长长的丝,吃着很是惬意,但我的创意却会把炉子弄的黏黏的引来妈妈的责骂。</div><div> 现在的家乡,不到十月末已开始供暖,室内温度少说在二十五六度,孩童光脚赤膊在地板上跑。他们哪里还有机会品尝冬天的味道?</div><div>有人说,繁华空幻,过往尽成废墟。然而曾经的过往纵然是变成废墟也惹得人驻足流连,也值得人凭吊一番;当百千年后的今天也变成废墟时,是不是还有它存在过的意义?就如我儿时的家乡一般,牛马车辙、冬雪春雨、一点点都刻成岁月的烙印!</div><div> 不为别的,单只为四季如画不萎缩成作文纸里枯干冷漠的词句堆积,从这个冬天开始,让我也带着儿子一起踏踏实实的走过、玩过、活过,等他如我一般年纪,除了现实繁忙,他还有回忆。</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