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的河流写春秋

潇湘听雨

夏风浅雨中抵达上甘棠古村，甫一站定，惊疑自己误入了桃花源。一湾碧流，一影拱桥，一座高阁，一堤杨柳风。依山傍水的村落，各司其事的人们，宁静中律动着生机，安详里饱含着古朴，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好。

　　踏上步瀛桥第一级台阶，即意味着已经叩开古村的历史之门。

自唐太和二年（827），周姓为平定兵乱，由山东青州迁居此地为发端，落地生根，与这片土地长达1200来年相守相望，繁衍生息，开枝散叶，添砖加瓦，才成就今天共计435户、1865人的古村群。除建国后迁入7户外姓，其余均为周姓一族后裔。因此，上甘棠村是湖南境内迄今为止发现的年代最久远的汉族古村落。

　　迈上步瀛桥，也可以说是踏着历史的步伐前进的。

始建于宋靖康元年（1126）的步瀛桥，为湘南通往桂北古驿道上的重要节点。历经宋、元、明、清四朝的大修或重修，现存桥体为清乾隆年间修建，三孔石构，桥面早已垮塌半边，人畜尚可通行。

小坐于溜光锃亮的青石桥面上，不禁心驰千载。千百年来，步瀛桥迎来送往，不知见证过多少生死轮回？日升日落，不知映照过多少岁月流转？这塌掉的半边桥面，又会泄露多少千古之密？

　　桥下一脉清流，就是谢沐河。立于桥上北望，河水呈“S”形由北向南款款而来。古村坐东向西，200多座明清古民居鳞次栉比，整个村落背靠逶迤远去的屏峰山脉，前临谢沐河向南北两端蜿蜒展开，隔河与龟山对望。

谢沐河的水，由来自地表的谢水与地下的沐水汇流而成。按风水的说法，地下为阴，地上为阳，谢水为雄，沐水为雌，雌雄合体，阴阳共生，加之河流“S”形态，从高处鸟瞰，古村极像一幅太极图。被谢沐河水滋养的村民说，这也是该村双胞胎出生率奇高的原因。

　　弄不懂易经八卦，阴阳太极的玄学命理，我更喜欢将谢沐河完美的曲线，视为窈窕淑女扭动的腰身。但是整个村落山环水抱，山水相依的格局，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说不定真是暗应了“天人合一”的玄机。所以才有周姓族人一千多年来的生生不息，以及对这块风水宝地的不离不弃。

　　文昌阁在步瀛桥西端，紧临谢沐河西岸。其实这里是一个功能齐备的宫殿式建筑群。以四层高的阁楼为中心，左有前芳寺，右有龙凤庵，前为戏台，后为书院，驿站。

始建于明万历48年（1620）的文昌阁，作为古村最高建筑，与谢沐河上游的昂山雄峙对望，几经风雨，几经修葺，虽然逐渐失去其大部功能，但仍然不忘初心，一如既往以轩昂的姿态，夜以继日地巡视这一方土地和子民。

　　在桥上说了这么多，毫无疑问，步瀛桥是欣赏古村优美风景的最佳角度。于桥上流连，可见鱼戏浅底，鸭逐绿波，水映拱桥。西岸有垂柳扶风，东堤是绿藤爬墙。老树凌空，鸟雀离枝，人与狗间或桥上往来，天光云影桥下共徘徊。稍远处，偶尔有村民捣衣洗菜。活脱脱一帧诗情画意的山水田园长卷。

步瀛桥上许你怀古思远，许你赏景拍照，惟不许你大意，以免一脚踏空，遁入上千年历史的河流，想再穿越回来恐怕要看你运气如何。切记！

　　过了谢沐河不必急着进村，往右沿古驿道行百米，即是月陂亭了。亭子并非砖砌，而是古人因势利导，从突出的石崖下凿出空间为亭，供行人遮风挡雨和歇息。

这里最有历史文化价值的是崖壁上二十四方碑刻，不间断记录了自宋元明清以来古村的发展历程。文天祥手书赠与部下周德源太守的“忠孝廉节”碑，最为醒目。乾隆28年（1736），由永明（今江永）县令命人临刻石上。字体苍劲，镌刻精湛。

　　从月陂亭往前可至寿萱亭。由月陂亭折回，迈过建于明弘治六年的南槽门，就进了古村里来。

首先看到右手边的周氏宗祠。内奉祖先牌位，四周悬千百年来101位族内贤达俊彦画像。从父母官到中央大员，文官武将，各领风骚。最近一位卓然的人，是黄埔爱国将领周翰宗将军，曾随张治中先生赴重庆谈判。

一族显赫，绵延四十多代，离不开“耕以致富，读以荣身”的家族理念和厚德载物的教化。

与祠堂相距十米是上甘棠博物馆，通过声光，音像，实物，详尽展示了古村千多年来的发展历程。一座村庄的荣光与过往，需要一座博物馆来发扬和承载，足以窥见古村人文历史的厚重与悠长。

历史的天空，从来都是群星璀璨。星光煜煜中，一定会有一颗属于上甘棠。岁月的河流，从来都是大浪淘沙。即便千帆过尽，却带不去古村半页华章。

　　映照着历史幽光的青石板路，由南向北，挨着谢沐河贯穿古村。左边是民国二年的防洪墙，高二米，贴河而建，爬满绿藤。在古时还作防火、防盗、防兵祸用。我们当今讲眼界，讲格局，实质讲的是生存智慧。看看现在城市里的基础建设，某些当政者的眼界真不及古人。

触手即历史，入眼是古朴。清一色的古宅，二层构筑，由桔色大绵砖砌出的墙体，饰以白色腰线，檐口飞挑白色马头或担子墙头，上盖青瓦。门当户对齐全，门庐刻有精致花纹。古墙，古巷，古民居；古桥，古道，古楼阁。不懂建筑的我，只能道一声“美”。

　　穿行于这200多幢明清建筑群里，并不见清冷，绝大多数老宅里还住着淳朴善良的村民，他们依然遵从“耕读传家”的祖训，该干吗还干吗，几百年的老宅，也没有影响他们正常起居，反而比我们想象中生活得更悠然自在。偌大的村子里，听不到一地鸡毛的嘈杂，看不见市侩的热闹。偶遇一只狗，都是那么毫无敌意，随口招呼一声，它就冲你摇尾巴。

在五单门楼里，探寻曾存在于此700年的古谢沐县（前111—589）遗址，一块空地只见几个柱础。都说万物有情生，睹此境，竟也未免生出岁月无情的慨叹来。

不过这里有个挤女巷，窄到仅容一身通过，倒蛮有意思。传说古时候，某男看上某女，就在此巷口守候，待某女经过此巷时，迎面挤身而过，如某女无愠色甚至莞尔，恭喜哥，你可以带聘礼择吉日上门提亲了。简单粗俗而直接，看来玩浪漫，还得向古人多学习呀。

　　从北槽门出古村，就是昂山了。山上绿意葱茏，山下古木成荫。风凉境幽，鸟声悦耳，河水透澈，空气清新。实为一块休闲的好地。

紧凑的旅途，我们将一半行程留在上甘棠，将一日三餐放在了古村客栈。一天的时日，于古村千年历史而言，只是走马观花，惊鸿一瞥。客栈的一宿，比县城一夜香甜。早晨被清越鸟声唤醒，在澄明的晨光中绕谢沐河散步一圈，心悦气朗，通体酣畅。

　　用毕早餐，从步瀛桥边告别古村。文昌阁与昂山相互雄视，守望着一村安宁详和，相信被历史浆染过的谢沐河，将在历史前进的逻辑中继续前进，古村上甘棠也一定会在时代发展的潮流中继续发展。

最心仪的风景，总是在想见而未见的地方；最遥远的旅途，总是在心动而身未动的脚下。

仅仅两天两夜的行程，却让我几回错觉，仿佛走了很远很远。或者因了上甘棠深邃的历史，又或在一个圈子生活太久，寡淡的日子渴望换一种姿势，抑或是心期久约，久不见而今见的心灵释然？

　　感谢夏甘棠，拯救了我残存于心中那点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