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妈妈

M.一路芬芳

<h3>对我影响最深的人,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外婆。其实,妈妈和外婆就是一个人,因为妈妈身上的影响力,也是从外婆那里得到的。</h3><div>外婆八十多了还健在,妈妈已经去世十一年了。人,无论活到多少岁,只要还有母亲,就还会像个孩子,面对母亲,还是可以撒娇可以任性的,无论贫穷富有,面对母亲时,就是幸福的。失去了母亲,就像失去了根的鲜花,虽然光鲜、芬芳,到底还是少点了什么,带着些遗憾和残缺,不如根深蒂固开的热情。</div><div>春天,桃花漫山遍野时,我会想她,那是她最喜欢的粉色。她最喜欢吃桃子,小时候前屋后院是块空地都让她栽上了桃树,庄稼地头也顺带种几棵,菜地边上也立着几棵,不同品种的,只要是桃树,她都满心欢喜的照料着。她高中文化,在农村算是很高的学历了,自己买书学习果树嫁接,虚心跟果园里的老农请教技术,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跟着她去扒桃胶,黏黏的,很好玩,那时候并不清楚她扒那么多桃胶做什么用,但是我想,她一定不会像别人那样白白丢掉,除了桃胶,她还会用桃核雕小花篮,打个洞穿上红绳,戴手腕上当手链,那是小孩子最喜欢的了。她是那么智慧,那么手巧。</div><div>院子里种了一棵5月红,在苏北这属于最晚熟的桃子了,血红血红的果肉,饱满多汁!个头偏大,但是只有熟透了味道才会酸酸甜甜。软软的,像珍宝一样小心摘下来捧在手心,皮轻轻一揭就掉一大块,还没吃口水就哗啦啦掉下来了,妈妈把揭了皮的那一边让我咬一口再让弟弟咬一口,汁水滴到胸口染红了衣裳她也不嚷嚷,只是很满足地看着我们吃,好像比她自己吃还满足。菜地里还有两棵蟠桃,是扁扁的那种,这种桃树可能产量不好,记忆里整个村子就我们家有这种树,普通的桃子家家种,你有我也有,没什么稀罕的,能让我和弟弟在小伙伴们面前无比骄傲的就是这两棵蟠桃树了,我甚至一直认为孙悟空大闹蟠桃会时偷吃的就是这种桃子,这就是只有神仙才能吃到的仙桃!嗯,拿你的玩具换仙桃,用你的画书换仙桃,一包华丰方便面能换两个仙桃哦、、、、、、我和弟弟乐此不疲做着交易时,被妈妈发现了,她趁我们不在家把成熟的桃子都摘下来,分给了村里的小伙伴和老年人。弟弟性子烈,晚上和她闹,她一边把米汤里煮的鸡蛋捞出来一边平静的说:如果你想获得更多的东西,首先要学会分享的。第二天,小伙伴家送来了一包哈里哈里,说谢谢我们的桃子,隔壁邻居包了韭菜鸡蛋的饺子也端来了一大碗,经常放学回家路过王奶奶门口,只要她屋里有吃的,都会悄悄的向我和弟弟招招手,然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两块糖或者几小块点心。。。。我想,弟弟一定比我印象更深刻吧,哭了大半夜要妈妈讨回送出去的桃子,后来经历那些事后他再也没提过了,反而有好吃的第一个就想到王奶奶。</div><div>山区里的夏天是孩子最喜欢的季节了。光着屁股蛋子下河捉泥鳅摸螃蟹小虾,咬一根狗尾巴草赶着一群牛羊在山上撒野。把钥匙栓根绳挂脖子上,挺硬的塑料凉鞋经常跑着跑着就断掉,害的摔个狗啃屎,膝盖蹭破皮是家常便饭,爬起来拍拍灰,嘴上说哎哟疼脸却笑成了歪瓜。疼是不怕的,乡下孩子皮实,心疼的是凉鞋,担心回去被妈妈骂,学着妈妈的样子擦根洋火想燎上又不小心烧到了头发,没办法,硬着头皮到家把鞋子往妈那一丢,两只小手摆弄着衣角脚尖捻着地一声不吭。妈妈从来不像别的家长那样轮着棍子追打孩子,也不大声吵骂,她只是笑一笑摸摸弟弟的头说:妈妈看看有没有摔疼啊?然后就手从院子里的丝瓜架上捋一把丝瓜叶,用手心揉出汁来滴在弟弟膝盖的伤口上。至于鞋子,做饭的时候用火棍烧化了断开一边的塑料然后迅速和另一边按一起融合就算修好了。我觉得很神奇,什么在她手里都能变成宝贝一样,有时候在山上磕了下她也会摘一片蒲公英叶子揉碎了贴伤口。我问她这是药吗?她会看着我的眼睛说:药也没它好,这个能清热消炎。有时候她还会用山上采的枣树叶洗头,枣树叶揉碎了是会起少量泡沫的,洗出来的头发又黑又亮,还带着清香、、、、、我不清楚这些琐碎的记忆到底影响了我什么,反正,在我眼里,她和别的妈妈不一样,我总是刻意想去模仿她,我认为她手里的,才叫生活。</div><div>山里人靠山吃山,我和弟弟经常捕捉小鱼小虾拿回家让妈妈做成美味,但是她从不让我们捉青蛙的,我们上树掏鸟蛋,别的小孩子动作猛烈经常一窝端,或者狠踹几脚,一窝鸟蛋全摔地上烂掉,这时候难得能见到她发火,是真发火。不是所有鸟蛋都可以摸回家,有的难得一见的品种碰都不能碰,像麻雀那种一窝给留一个两个就行了,小时候搞不懂,也不会分辨,总之牢牢记住她的话:她在的时候才可以掏鸟窝,她不在,不准掏!</div><div>雷雨后她会带着我和弟弟挎个小筐上山捡地皮,那是一种类似木耳的东西,贴在地上的美味。平时会带个酒瓶上山抓蝎子卖,大的一只5毛,小的2毛3毛,石头掀开,拿两根长长的树枝当筷子,一下就夹住了,然后丢酒瓶里,我和弟弟则在旁边崇拜地喊着妈妈好厉害。晚上在葡萄架下吃凉面条,萤火虫悠闲地从身边飞过,她捉一只放在葱叶孔里,像个孩子样开心地送给我和弟弟玩,并教我们唱——萤火虫,挂灯笼,飞到西来飞到东,晚上飞到家门口,宝宝回家它来送。</div> <h3>夏天的夜晚经常停电,我们就铺张凉席在院子里睡,她睡在中间轮流给我和弟弟扇扇子,边扇边讲故事,猪八戒背媳妇,红孩儿,牛魔王,铁扇公主,田螺姑娘,周扒皮,地道战、、、、、、抬头是满天星,那感觉——偌大的院子装不下我们的幸福!</h3><div>秋收是最忙的时候,我家地不多,老爸是煤矿工人,不种地,妈妈以前是电视台播音员,为了爱情嫁到山区乡下,也没种过地。爷爷奶奶种地,我们就帮忙做些能做的。奶奶说花生起完了,妈妈就带着我们去捡花生,就是到地里再次翻土捡没收干净的花生的意思,随便谁家的地,只要是别人收过的都可以去捡一遍,还有红薯也是要再捡一遍的,毕竟农忙时光顾着跟老天爷抢粮食,有时候调皮的弟弟会从没有收获的人家地里拔一把,立马会被妈妈严厉的怼回去,我们是来捡漏的,不是让你偷的!嗯,记住了。</div><div>深秋时满山的野果子成熟了,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尽管一股脑往嘴里塞,甜!酸甜!那种美味一辈子也忘不掉,也确信这辈子不会有什么能替代那种味道了!妈妈会把成熟落地的野酸枣捡回家,在锅里炒熟后放石臼里连肉带核一起捣碎装瓶子里,周末的时候我和弟弟写作业,一人一杯麦乳精,她就在旁边舀一点酸枣碎放杯子里冲上开水盖上盖子焖一会儿,然后安安静静地看着老爸给她从城里带回来的过期的报纸,好的内容就剪下来贴一个笔记本上,看一会儿端起杯子小心喝一口,开盖的瞬间周围都是秋天的味道。她有独处的时间,不管身在何处身份如何,这是她的习惯,也是生活的一部分。</div><div>后来我们搬家到市区了,阳台她养了一百多盆花草,周末的时候弟弟出去打球,我受她影响也偏爱窝在家读书,当时家里她订了三种报纸,五六种杂志刊物,我在书房写一会儿读一会儿,她在她的花草旁一杯清茶一本书。这点我很像她,或者说模仿她很成功。她为家庭放弃了电视台的工作,但是骨子里放不下她热爱的事业,我喜欢默读,她喜欢放声朗读,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了还能边背着诗歌边来个下腰劈叉,那是我无比羡慕的女人该有的模样。有时候读到很好的句子了她会叫一声“猫咪,你来,这首诗不错。”猫咪是我的小名,也只有她这样叫我,甜美清脆,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那样的午后,是我理想的生活,是我回不去的童年,是我深深怀念却又不敢过多奢望的眷恋。</div><div>家是什么?是放学后开门闻到的饭菜香,是晚自习回来客厅亮着的灯,是阳台有花有草还有晾晒的衣裳,是深夜妈妈悄悄为我掖被角、、、、、、苏北的2月其实还算是冬天,还是挺冷的。逢周五周六我们习惯一家四口去矿电影院看电影,爸爸身高一米八几的魁梧壮汉,妈妈气质优雅迷人,我和弟弟相差一岁,学习成绩都特别好。矿区就那么大,工人吃一个食堂孩子读一所学校,大家都认识。一路寒暄一路的夸:你家四口真幸福啊,你家闺女又拿奖啦?你家这小伙子有出息,数学奥数又拿个全国第一、、、、、老爸围着妈妈织的围巾呵呵傻笑着,妈妈不停叮嘱弟弟不要撞到别人,然后把我的手拉的更紧些。路灯把我们的影子一会儿拉的很长一会儿又缩的很短,妈妈那年烫了个张也的发型特别特别的美。后来大学里我还写过一篇关于这个温馨片段的文章,我说:以后我的家一定也要这样!</div><div>每次喊着去看电影的都是弟弟,但是从始至终到了电影院他都在和同学一起玩四驱车,老爸是对电影不感兴趣的,基本上电影播放他就也就开始打呼噜迷瞪了,之所以来,是因为妈妈喜欢,他是陪妈妈来的。回到家俩爷们又喊一顿饿,煤球炉上早已熬好了一锅杂粮粥,麻利地切几个咸鸭蛋,我们满足地吃着,她还是满足地看着,笑着,又去忙活了。</div><div>我中学后就读寄宿学校了,对家的留恋也就没那么深了。所有美好的回忆都集中在中学之前,我生命里妈妈似乎一直三十五六岁,美丽又有气质,像电视剧“世纪人生”里的董竹君,穿什么都好看,谁都没有她好看。那时候小,说不出个一二来,不知道成长环境是可以影响人一生的,只知道从小我的妈妈就这样,习惯了,也就不稀奇了。但是身边同学都羡慕我有个好妈妈,她写很多鼓励的小纸条偷偷塞我各个书本文具书包里,待我返校时总能时不时发现小惊喜,有一次小纸条夹在化学辅导书里,书借给一个男同学,他看到我妈妈写的小纸条:猫咪,要好好吃饭,高中压力大,别跟别人比。然后这个男生竟然哭红了眼,跟我要了这张纸条。这种纸条我早已习以为常,没当多宝贝,甚至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直到大学毕业,在路上偶遇这个男同学,非要请我吃饭,又提起此事,说这个纸条改变了他一生。他早年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但关系不好,因为母亲无法满足他的物质需求,他认为她不爱他,但是她自己又从不舍得给自己花钱。看到我妈妈的纸条,他才突然明白,每个妈妈都有自己表达爱的方式啊……毕业后他努力赚钱,有钱就带妈妈旅游,已经带她走遍半个中国了。我惊于一张纸条竟有这般魔力,又顿觉自己不争气。他问道:阿姨还好吗?改天我一定要上门拜访她。说到这我实在控制不住对她的思念,眼泪像洪水般涌出来:她——已经去世快两年了、、、、、</div><div><br></div> <h3>我回去整理遗物时,翻出她从我寄宿开始到大学接近6年时间每次通电话每次发信息的内容记录,精确到几点几分,通话内容,需要重点叮嘱的用红笔写,重要的日子用圈画出来,每次的短信都以对话方式记录。她的剪报收藏,她的日记,她的读书笔记,还有我从小学开始每年妇女节中秋节过年等重要日子给她写的信,贺卡,以及我写的所有的文章,小学的日记,中学的作文,诗歌,她都认真的做了点评批注,全部完好的保存着、、、、、她走后阳台的花草无人照料枯的枯死的死,剩下的都送朋友了,老爸一夜白了头,我们都不敢回家,但又担心彼此不得不回家,于是打开门,餐桌旁有她的影子,厨房有她的影子,阳台,卧室,书房、、、、、甚至听到楼下她在喊:猫咪,快下来搭把手,妈妈买了好多你爱吃的水果!我赶忙跑到阳台伸出头往下看:她平时骑的自行车还在那里,用我穿小的毛衣改的座套,弟弟的旧校服改的挡风棉手罩,车篮子底层垫个垫子,她说车篮下面露出的铁条会把塑料袋勾破,买菜的塑料袋拿回家还可以当垃圾袋用呢!一切都在,我却再也见不到她、、、、、、、</h3><div>都说不要让孩子活成大人的复制品,但是,我一万个希望自己活成她的模样,更希望我的女儿也能成长为她那样的人。年纪大了都喜欢叫“母亲”,可我仍旧喜欢用“妈妈”这个称呼。叫妈妈,我是不是可以永远还是个孩子?叫母亲就老了,在我心里她永远定格在最美时。</div><div>感谢她给我生命,感谢她教我做人,感谢她给我无数美好回忆,我们甚至连一张合照都没有啊——但有这些,足够温暖余生,是我一生的珍贵。</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