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文/心怡</h1><h1> 谨以此文献给那充满阳光味道的童年</h1><h3></h3><h1> 迷迷糊糊里,她听到婆在叫她,睁开眼睛,外面已经大亮,太阳老高了。她一骨碌爬起来,只见婆张着两只小脚,手里拿着笤帚,气狠狠的瞪着她:“叫你几遍了,还不起床?”说着话,笤帚已向她伸来。她连忙跳下炕,向外面跑去。现在她的脑子才清醒过来,噢,放忙假了,今天要跟着老师去拾麦。<br> 她赶紧洗了脸,将乱蓬蓬的头发梳了两下,在脑后扎起两把小刷子,连饭也来不及吃,提起攀笼向麦场走去。一出门,她碰见了邻居红社,他趾高气扬的向她走来,手里扬着红袖章,他把嘴一撇,骄傲地说:“今天我做红卫兵”“去,谁稀罕呢?”她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都羡慕死了。她多想做一回红卫兵,戴上红袖章,拿一杆红缨枪,站在麦场前站岗,多威风呀。她曾向老师说过多次,老师说:“不行,你才九岁,十二岁才能做红卫兵。”她心里很不服气,但也没办法。现在看见红社在她面前炫耀,她心里很不以为然,不就比我大几岁吗,呆头呆脑的,也配做红卫兵。<br> 走到麦场,刘老师已经在场边的大皂角树下等着,爷爷和七八个老年人正从大大的麦垛上取麦捆,准备摊场碾麦。刘老师说:“今天咱们去北凹地拾麦,小队长查一下人数。”小队长建林赶紧伸着指头把树下的孩子挨个点了一遍。“老师,十三个人,会战和录平没有来。”老师说:“好了,咱们走吧,中午回来小队长过去叫一叫没到的同学,小学生也要积极参加夏收劳动。”她于是跟着老师和队上的小伙伴一起向麦地走去。<br> 太阳已经很高了,生产队的麦田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有的已经割完,大多数还没有动,金黄的麦穗在晨风中微微摆动。她本来对拾麦是没有兴趣的,从7岁开始,就跟着老师每年忙假给生产队拾麦,麦子拾回就倒进队上的麦场里,队上象征性的给家里记点工分,她觉得没啥意思。可今年不一样,那天放忙假的时候,校长说了,今年大家要好好拾麦,谁的斤数在全校排前五的,学校要奖励一支钢笔。钢笔可是她梦寐以求的,自己都上三年级了,却没有一支钢笔,多次给娘说,娘总说没有钱。这次可是个好机会。可是全校有三百多人啦,自己能进入前五吗?但不管怎样,她还是要试一试。<br> 她心里一边想着的时候,老师已经把他们带到了地边,老师说:“就这里了,开始拾吧”,孩子们于是像小鸟一样撒开在地里。地里的麦子实在不多,她知道生产队早就派大人用耙把地耙了一遍,剩下的就是耙不上的麦朵脑。她拾了半天,攀笼的底才盖住,太阳开始施展它的威力,她觉得头上火辣辣的,脚上因为穿的麻鞋,被锋利的麦茬戳破了好几处,她现在有点后悔没穿布鞋来。其它的孩子也像她一样,刚才还蹦蹦跳跳的,现在也像茄子一样,蔫了。刘老师吹起了哨子,她知道是要集合了,于是跑到老师跟前。“孩子们,天热了,休息一下”,大家三三俩俩的坐在地边,有的拿出早上带的水,喝一喝,有些淘气的又打闹起来。“老师,讲故事”,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家就都附和起来。于是刘老师就给大家讲起《火柴匣》的故事,刘老师是个微胖的中年人,说话慢条斯理,很和蔼,从不骂人。故事讲到一半,老师说:“好了,该干活了。”虽说不情愿,孩子们还是在老师的劝说下又回到地里去拾麦。攀笼里的麦穗渐渐多起来,太阳也走到头顶了,她知道到了回家吃午饭的时间了。回到场里,到会计哪里称了重,刚打算回家,忽然看见爷爷招手叫她。她跑过去才知道,爷爷让她把竹笊篱拿过去,要给牛接粪。爷爷拿过笊篱,接了粪交给她,她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接过来,端到场边的地里倒掉,她听到爷爷笑着说:“牛粪,不臭。”倒完粪她问:“爷爷,你回家吗?”爷爷说:“不回,趁现在天气好,先把今天的场碾完。”于是,爷爷继续吆着牛在场里转圈,石碾子碾过厚厚的麦草,麦粒从麦穗上一颗颗掉落。她赶紧跑回家,一进厨房勺了凉水就喝,她渴坏了。婆听见了,赶紧迈着小脚跑过来,一把夺过铁瓢:“我的小祖宗,不敢喝凉水,有凉好的开水在桌上。”不过,她已喝得差不多了,就又喝了几口凉开水。<br> 吃过午饭,她让婆给她在瓶子里灌些开水,婆又给灌了面汤,她不喜欢喝面汤。婆说,没开水了,喝面汤一样解渴。她没办法,只好带着。婆又拿来一顶旧草帽,婆说:“下午日头毒,把草帽戴上”她不喜欢这又黑又旧的草帽,她喜欢那种白底碎花的布凉帽,班上红霞有。红霞她爸是铁路工人,家里有钱。夏天的时候,红霞总穿双白塑料凉鞋,戴顶布凉帽,像个城市里的洋娃娃。她暗地里羡慕极了,但她不说,她知道家里九口人,只有爸一人在粮站上班,挣的钱连吃饭都不够。她随口说:“我不戴”,婆说:“戴上吧,要么晒一下午又要流鼻血了。”她不吭声了,戴上草帽,提了攀笼和水瓶向外走去。<br> 下午继续在北凹地拾麦,地片很大,这块地与黄家庄的地连在一起的。黄家庄跟她们村不是一个公社,但因为地挨得近,两家经常起纠纷。这天下午,黄家庄的人在用架子车拉麦捆,由于人手紧张,几个人装上车连拉带推去了地那头,这时拾麦的孩子中忽然有几个冲到那边地里捡起了麦穗,看见有人带头,她也随着几个孩子跑了过去,刚捡了几把,忽然听到那边的人骂骂咧咧的跑过来了:“把你这贼娃子,咋么跑我地里偷麦来了。”一听人来了,正在抢着拾麦的小孩子忽啦一下又回到这边。没想到那人不依不饶:“你老师,咋领娃哩,还跑我地里偷麦来了”当时刘老师正跟附近的村民在说话,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赶紧过来给那边的人赔不是,并让孩子们把拾到的麦穗送回去,她和伙伴们很不情愿的把手里的麦穗扔过去,心里暗骂黄家庄人大啬皮。事后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他们。下午回到场里,刘老师给队长说了这件事,队长听了后说:“娃娃也是想拾麦哩,对咧,今年麦子长势好,咱村里人手也紧张,从明天起,地里的麦不耙了,让娃们直接拾。”队长的话一说完,孩子们都欢呼起来,她在心里给自己暗暗鼓劲,一定要好好拾麦,为了那支钢笔。</h1> <h1> <br> <br> 第二天,她早早地起来,吃了早饭,就去场里等待老师和同学们。今天,村上的十五个孩子都来了。这是一支怎样的队伍呀,他们中大的也就十一二岁,小的只是六七岁,小脸儿都晒得黑黑的。女孩子梳个小辫,男孩子是光葫芦或小平头。他们穿着旧的土布衣服,手里无一例外地提着比他们大许多的攀笼,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装水的瓶子。老师领着这支队伍向麦田走去,一路上,孩子们说说笑笑,有时他们也唱歌,唱《少年先锋队队歌》。<br> 老师走到三连片时停了下来。三连片是他们队最好的地。地片很大,只割了一小半,割毕的地方已拉完了麦捆,但还没有耙。刘老师说:“今天咱们就在这拾。”听了老师的话,大家赶紧行动起来。不耙的地里麦穗就是多,特别是栽了麦捆的地方,横七竖八的都是麦穗。她的小手很快地捡拾着。她喜欢这些麦穗麦杆完整的麦子,当拾到一大把时她会用麦杆把靠麦穗的一头扎紧,就像婆种在门口的向日葵,有一个圆圆的花盘。扎好一把麦,她会把它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再去拾第二把,第三把。这天中午真不错,到回家时她已拾了十二把麦,攀笼里还装着些麦朵脑。<br> 回家了,她把攀笼套在胳膊肘,然后抱起拾好的麦把往回走。她发现,有几个大一点的女孩子抱的麦把比她还多,也有几个调皮男孩手里只有两把麦,攀笼里也不多。回到场里,她要先把麦把上的麦穗剪下来,才能称分量,这天她没带剪刀,只好等录平剪完自己的,才借来剪了她的。等她收拾完,好多同学已经离开了。<br> 走出场里,忽然听到“白糖冰棍,一个三分”的叫卖声,只见一个中年妇女推着一辆自行车,车后座上有一个白色的木箱,她边走边喊,把自行车停在了皂角树下。几个孩子围了上去,问着价钱,但都没有买。忽然她看见会转她爸走到卖冰棍的前面,跟那女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些麦子交给那女人,女人将麦粒收进一只布袋,然后揭开车后座上的白木箱子,翻开上面厚厚的棉被,从里面取出一个冰棍交给会转。会转高兴地接过冰棍,小心地撕去上面的白纸,伸出红红的舌头,在冰棒棱角分明的冰面上舔着,脸上流露出甜蜜而满足的神情。别的孩子羡慕地望着她,有的甚至巴结讨好着,也想舔一口,但会转扭过头不理他们。<br> 这时又有几个大人从场里出来,有的直接走到了卖冰棍女人那里,于是冰棍出现在他的孩子手里。发发他爷坐到树下,脱了鞋,他叫了声发发,发发跑过去了,他爷把鞋里面的麦粒倒在发发的手里,竟然有一掬麦,发发也换了一根冰棍。她知道村上的人总会在走出麦场时将干净的麦粒装在口袋或灌在鞋子里拿出来,趁队长不在时换一些黄栗或冰棍,但这样的事娘是不允许她干的。忽然她看见爷爷也从场里出来了,爷爷经常给生产队晒麦子,他的鞋里面也会灌一些麦粒吧。她把爷爷拉到树下坐下,亲自脱下爷爷的老布鞋,但鞋里只有几颗麦粒和扎在布鞋里子上的麦芒,她失望地望着爷爷,爷爷好像明白了一切,他穿好鞋,提起她的攀笼,拉着她的手说:“走,回吧。你爸下午就回来啦,让他给你买。”她勉勉强强地跟在爷爷身后,她知道,爷爷是哄她哩,爸是不会拿钱给她买冰棍的。<br> 回到家吃了饭,下午继续拾麦,这回他们是在队上的行行田里拾的。麦穗真多,到回家时她竟然拾了十八把麦把。她很吃力地抱着麦把往回走,刘老师看见了说:“真厉害,拾了这么多,来,我给你拿些。”她就拿出几把给老师,抱的少了,果然轻松了一些。回到场里,她拿出剪刀剪下麦穗,等着过称。今天下午大家都拾得多,所以过称哪儿排了一行人。好不容易排到磅称前,称完分量,她提着攀笼向麦堆走去,前面的同学已在这倒了不少,她倒完麦穗刚要走,忽然看见排在她后面的发发倒麦时从攀笼里滚出半块砖头。 “老师,发发攀笼里有砖头”她喊道,老师闻声赶过来说:“发发,你咋能干这事,拾多少是多少,不敢哄人。”发发涨红着脸,会计过来拾起半块砖头放进发发的攀笼里,一块称了重,从原来记的分量里把这个减去。<br> 她回到家时婆已做好了晚饭,婆给了她半个馍说:“你先吃点馍,等地里劳动的人全回来了再吃饭。”她吃完馍刚想出去耍,婆叫住了她,婆说:“队里今天给咱分的衣子还在场里,你把背篓背上去背回来。”她从柴房拿出背篓向场里走去。在场里她找到给她家分的衣子堆,将衣子装进背篓,然后蹲下身子,背起背篓往回走。<br> 从她家去场里,要过一个桐树林,桐树的叶子又大又密,是夏天人们纳凉的好去处,可到傍晚,这里又比别的地方黑得早。她背着背篓走下土坡,桐树林里阴森森的,她有点害怕,加快了脚步。忽然一个人影从大桐树后面闪出来,站在了她前面,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发发。“你怎么了?”她问,“你说我怎么了,我要收拾你。”他说着抓住她的背篓猛的摇了一下,衣子从背篓里倒出来,落在了她的头发上。“就你嘴长,向老师告我”,说着又推了她一把,她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是你不对,还怪别人”,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她仍据理力争。“你还嘴硬”他的手向她的头伸来,想抓住她的头发。忽然一只手把发发推开了“干啥呢,欺负人家女娃”,她一看,原来是红社,可能是站完岗往回走,碰上了。一见到红社,发发自知理亏,转身跑了。红社说:“来,我帮你背,你婆也是,天都黑了,还叫你来背衣子。”她说:“不用了,我能背回去。”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他俩一起走出桐树林,各自回家。<br> 走进家门,她看见地里劳动的人全回来了,爸也回来了,自行车放在院门口。她知道爸每年这个时间最忙,白天在粮站里忙完了,晚上才能回家。婆说:“你一个衣子背这么长时间,赶紧去倒了来吃饭。”她一声不响地径直向后院走去。第二天早上她起来的时候,爸已经骑车走了,婆拿出五分钱说:“这是你爸给你的,让你买冰棍吃。”她接过钱,心里忽然酸酸的。<br> 忙假结束了,收假后的第一个早晨,小学校园里静悄悄的,阳光照在园里的大杨树上,杨树叶子闪着亮光。孩子们都集中在操场上,校长正在总结夏收劳动的情况,她静静地站在队伍中间,竖着耳朵听着,终于到了最后一项议程,校长宣布本次夏收劳动中的积极分子名单。“衡凤侠”“宋新利”,忽然校长洪厚的嗓音中念出她最想听到的三个字,她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了。在同学们雷鸣般的掌声中她走向了主席台,从校长手中接过一支金灿灿的,外形像玉米棒子的钢笔。</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