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姥爷姥姥当年从山西忻州老家逃难到萨拉齐的时候,姥爷的肩上担了一副扁担,箩筐里是年幼的大舅二舅和全部家当。他们来萨拉齐是投奔姥爷堂妹去的,堂妹一家来萨拉齐已经多年,妹夫是忻州商会驻萨拉齐的一个掌柜。在堂妹的帮助下租了房子,一家人总算是在萨拉齐有了落脚点。</h3> <h3> 从那时候开始,姥爷干起了货郎的营生。从针头线脑到围巾袜子,从胭脂肥皂到火柴纸张,扁担两头的箩筐里装满了各种家庭必备的日用品。卖货的地点是后山,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用自己辛勤的劳动养活一大家人。我从来没有去过后山,听说从沟门一带的山沟口进去,翻过两座大山才能到达要去的地方。姥爷当年为了生活挑着扁担走了无数崎岖不平的山路,走了无数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大路小路,我似乎都能想像到无论严寒酷暑,在扁担重压之下的姥爷那微微驼着的背,头上沁出的汗珠,手上和脚上磨出的老茧。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岁月的风霜逐渐染白了他的头发,生活的艰辛在他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可即使是这样,在那个战乱不断,自然灾害频发的年代,姥爷辛苦的劳动也只勉强够全家人糊口。有一年大年三十,看着姥姥给孩子们拆洗完的旧衣服上缝扣子,姥爷坐在那里默默地抹起了眼泪。问他怎么了,他垂下头伤心地说:"我辛苦了一年,连娃娃们件新衣服都没能给换上。"姥姥每次和我说起这件事总是很伤感,言语中有对艰难岁月的感叹,也有对姥爷辛苦奔波的心疼。好在后来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慢慢地都能自己干活挣钱了,生活才渐渐有些好转。</h3> <h3> 新中国成立后的五十年代,国家进行公私合营,好多像姥爷一样做小买卖的人都挑着扁担加入了国家的阵营。姥爷被分配到了商业合作社,从此开始了给公家干活领工资的时代,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二十年,一直到他退休。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姥爷已经七十多岁了,子女们纷纷成家立业,只有排行最小的三姨和五舅还没有结婚,生活的担子轻了许多,姥爷也开始了悠闲的晚年生活。</h3> <h3> 我记忆中的姥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是个闲不住的人。退休之后,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到城外浇地的机井上挑水。那时候院子里已经有了压水井,可姥爷说压水井里的水又咸又涩不好喝,固执地要去机井上挑水。我没事儿的时候就会跟着姥爷一起去,他那副扁担不太宽,大概只有五、六公分左右。质地是木头,由于用得年长了,扁担被磨得很光,摸上去滑溜溜的。挑水的桶是铁皮做的,花青色的铁皮散发出又湿又冷的气息。春夏时节,城外浇地的机井整天都开着,汹涌而出的井水流得又急又猛,翻腾出一朵朵白色的浪花。从井口流出后,急遽的井水要经过一段水泥筑成的光滑的水槽,然后才改道流入各家的田地。姥爷就是在这段水流稍缓的地段把水桶装满,然后将扁担放在肩上,挑起满满两桶水颤颤巍巍地向家里走去。回家的路上,看着那窄窄的扁担好像有弹性一般有节奏地上下晃动,我真担心它会承受不住水桶的重量而突然断裂,可我担心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姥爷每次都顺利地将水挑到了家。童年的我经常看着他削瘦的身影一次次地将水挑回,到家的时候总是有些累的,将水倒入瓮里后他总要休息好一阵。</h3><h3> 秋冬时候机井停用,不能去城外挑水了,姥爷就经常去地里捡柴火。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根绳子,看到哪块地里有柴火就捡一些。附近的地里没有了,他还会去远一些的地方。就这样一直到八十岁的时候,他还坚持挑水捡柴,直到儿女们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跟了他一辈子的扁担和水桶,也不再背着姥姥偷偷去城外捡柴火了。</h3> <h3> 我的姥爷是个善良又勤劳的人,他的童年很苦,当木匠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出远门干活就再也没有回来,留下母子俩相依为命,孤儿寡母的日子艰辛程度可想而知。成家后又赶上战火纷飞的年代,一家人背井离乡从忻州来到了萨拉齐,姥爷用他的辛苦、忙碌和汗水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家人,终于在晚年的时候迎来了儿孙满堂的幸福生活。对于艰难岁月的心酸和苦楚,姥爷从来没和我们说过,好多事情我都是断断续续从姥姥那里听来的。我想,那大概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痛,这一生都不愿再提起吧。</h3> <h3> 姥爷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我有时候会十分想念他,脑海中对他的印象永远定格在那慈爱的目光和宠溺的神情中。想起他领着我听评书,喝茶汤,想起我跟着姥爷挑水、捡柴,走遍萨拉齐好多热闹的地方,想起在姥爷身边那些无忧无虑的好时光,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模糊的泪眼中,依稀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佝偻着背,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衫,裤脚用绑带绑着,肩上挑着一幅扁担,正步履蹒跚地向我们走来。不知何时我才能在梦中与姥爷再相见!</h3>